202 号的死亡召唤

1998 年的烟台,深秋的海风裹着咸腥气,像无数根冰冷的针,扎在老城区红砖墙的裂缝里。爬山虎早已褪成暗褐色,枯藤在风里晃荡,影子投在地上,活像蜷缩的鬼爪。我叫林默,转学到烟台 E 中学的第三个月,裤兜里那本磨破封皮的笔记本,除了记着街巷路线,还多了几行潦草的字 ——“老槐树半夜有哭声”“赵磊家楼下总飘黑纸”。这些零碎的异常,当时只当是新环境带来的错觉,直到那个生日夜,所有的 “错觉” 都成了缠人的噩梦。

E 中学门口的老槐树,树龄比建校时间还长,枝桠歪歪扭扭地探进二楼教室,每到深夜,树枝摩擦玻璃的声音,总被住校生传成 “女人的叹息”。我和赵磊、王鹏、陈阳的交情,就是在一次深夜翻墙逃课中结下的。那天我们躲在槐树下抽烟,陈阳突然指着树干上的疤痕说:“你们看,这像不像个手印?” 我凑过去看,那疤痕确实是五个指印的形状,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,仿佛刚被人按上去似的。赵磊笑着拍了陈阳一下:“别瞎琢磨,老树干裂了都这样。” 可我分明看见,他说这话时,手指在微微发抖。

赵磊是我们圈子里的 “大哥”,他家开的海产品加工厂,在烟台港小有名气。他家那栋三层小楼,孤零零地立在老城区边缘,院墙很高,墙头插着碎玻璃,院子里的两棵桂花树,就算在深秋,也总飘着一股甜得发腻的香气 —— 后来我才知道,那香气里,混着腐叶的腥气。

10 月 16 日,赵磊的十七岁生日。前一天晚上,他把我们叫到操场看台,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他压低声音说:“明天来我家,我爸妈都不在,咱们用我爸的卡拉 OK 机唱歌。” 说这话时,他的声音有点飘,眼睛盯着看台下面的阴影处,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。我当时想问他 “怎么不开心”,可话到嘴边,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咽了回去 —— 那风里,竟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乐声,明明操场周围没有殡仪馆,也没有葬礼,那声音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。

生日当天下午,我骑着自行车去赵磊家,刚拐进那条巷子,车链突然 “咔嗒” 一声断了。我蹲在地上修车,眼角余光瞥见巷子尽头有两个黑影,一男一女,穿着黑色外套,脸埋在衣领里,正盯着赵磊家的方向。我抬头想看清他们的模样,那两人却像被风吹散似的,瞬间没了踪影。更奇怪的是,地上竟留着两张黑纸,捡起来一看,纸上没有字,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 “2”,墨迹是暗红色的,摸上去黏糊糊的,凑近闻,有股铁锈味。

我攥着黑纸走进赵磊家院子,王鹏正蹲在台阶上擦足球,足球上沾着几块黑泥,擦了半天也擦不掉。“林默,你咋才来?赵磊在里面翻磁带呢,说要唱《黑色午夜》。” 王鹏的声音有点哑,我看见他的手背上,有一道新鲜的划痕,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的。“你手咋了?” 我问。王鹏愣了一下,低头看了看手背,眼神躲闪:“没事,刚才爬墙蹭到的。” 可赵磊家的院墙根本没爬过的痕迹,墙头的碎玻璃也完好无损。

陈阳站在门口,手里的礼物盒包装纸皱巴巴的,他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白雾,就算擦干净,也总像有东西在镜片后面晃。“别进去了。”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声音发颤,“我刚才听见里面有声音,不是赵磊的,是女人的哭声。” 我刚要开口,客厅里突然传来卡拉 OK 机的电流声,“滋滋” 的噪音里,混着一句模糊的歌词 ——“等着你,在 202 号房间”。那声音不是磁带里的,像是有人贴着麦克风在唱,又尖又细,像指甲刮过铁皮。

赵磊从里屋走出来,脸上堆着笑,可脸色白得像纸,眼底有很重的青黑。“进来啊,愣着干啥?” 他的声音有点飘,手里的一次性纸杯捏得变了形。我走进客厅,瞬间被一股怪味呛得咳嗽 —— 那是奶油的甜香,混着一股腐坏的腥气,像是蛋糕里藏了变质的海鲜。桌上的蛋糕很大,十七根蜡烛歪歪扭扭地插着,烛芯是黑色的,就算没点燃,也在往下滴黑色的蜡油,滴在红色桌布上,像一滩滩血迹。

“咋不开灯?” 王鹏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,可按了好几次,灯都没亮。赵磊赶紧说:“线路坏了,用蜡烛就行,有氛围。” 他说着,掏出打火机点燃蜡烛,火焰刚冒出来,就突然变成了青蓝色,客厅里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,墙上的全家福照片,相框里的人脸色都变得惨白,赵磊妈妈的眼睛,像是在盯着我们看,瞳孔里没有光。

我们拆礼物时,陈阳送的《聊斋志异》掉在地上,书页哗啦哗啦地翻,最后停在一篇《聂小倩》上,书页上有几行用红墨水写的字 ——“202 号,该来的躲不掉”。赵磊看到那行字,手突然一抖,打火机 “啪嗒” 掉在地上,青蓝色的火焰瞬间熄灭,客厅里陷入一片漆黑。

“谁他妈关灯了?” 王鹏的声音带着慌。就在这时,防盗门 “吱呀” 一声开了,冷风灌进来,带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—— 和医院太平间的味道一模一样。“外面没人吧?” 赵磊的声音发颤,他摸索着找到打火机,重新点燃蜡烛,火光里,我们看见防盗门外的台阶上,放着一双黑色的女式皮鞋,鞋跟上沾着泥土,鞋尖对着客厅,像是刚有人站在这里,转身离开。

“这是谁的鞋?” 我盯着那双鞋,后背冒起冷汗。赵磊没说话,他走到门口,猛地关上门,双手撑在门上,肩膀不停地抖。陈阳走过去,轻声问:“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?” 赵磊突然转过身,眼睛里布满血丝,声音嘶哑:“是她…… 是我妈…… 她穿着黑色外套,站在楼下,说要带我去 202 号……”

我们三个都愣住了,赵磊妈妈半年前就去世了,遗体存放在市医院的太平间 —— 而市医院太平间的编号,就是 202 号。

王鹏最先反应过来,他拍了拍赵磊的肩膀:“你是不是太累了,产生幻觉了?” 可他的话刚说完,卡拉 OK 机突然自己响了,还是那首模糊的歌 ——“等着你,在 202 号房间”,这次声音更清晰了,还夹杂着女人的笑声,尖细刺耳,像是从麦克风里钻出来的。

我走到卡拉 OK 机旁,发现机子里根本没放磁带,麦克风线垂在地上,插头没插。“这机器没通电!” 我喊出声,赵磊突然蹲在地上,双手抱着头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是 202 号…… 是那两个人……”

我们这才知道,半年前赵磊妈妈去世那天,他遇到的一男一女,根本不是什么同事。那天中午,赵磊爸爸从医院回来,手里攥着一张纸条,纸条上写着 “202 号已收”,字迹和《聊斋志异》上的红墨水字一模一样。更诡异的是,赵磊妈妈的遗体,在太平间里放了三天,抬出来时,手腕上多了一道青黑色的勒痕,像是被人用绳子绑过,而太平间的监控,那三天全是雪花屏。

那天晚上,我们没敢多待,八点多就准备走。王鹏穿外套时,发现口袋里多了一张黑纸,纸上还是那个歪歪扭扭的 “2”,这次旁边多了一行字 ——“下一个是你”。他吓得把纸扔在地上,赵磊看到纸,突然疯了似的踩:“别碰它!别碰它!” 可那纸像是粘在地上,怎么踩都踩不烂。

我和陈阳走在回家的路上,冷风里总传来脚步声,像是有人跟在后面,回头看,却什么都没有。陈阳突然停下脚步,指着路边的电线杆说:“你看,那上面有字。” 我抬头看,电线杆上贴着一张黄纸,上面用朱砂写着 “202 号索命,速速离开”,黄纸下面,挂着一串黑色的珠子,珠子上沾着红色的东西,像是血。

“赵磊家是不是在 202 号附近?” 我问。陈阳脸色惨白:“不是附近,他家楼下那栋楼,以前是市医院的老太平间,后来改成居民楼,编号没改,那栋楼的 202 号,就是以前的太平间停尸房。”

我心里咯噔一下,想起赵磊说的 “妈妈站在楼下,要带他去 202 号”,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外套。

回到家,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笔记本上又多了几行字 ——“黑色皮鞋、青蓝火焰、202 号”。刚写完,窗户突然 “哐当” 一声响,我抬头看,窗外的晾衣绳上,挂着一件黑色的女式外套,和赵磊说的 “妈妈穿的外套” 一模一样。我赶紧拉上窗帘,可窗帘上竟映出一个影子,长发披肩,站在窗户外面,一动不动。

第二天早上,我去学校,赵磊的座位是空的。王鹏没来上学,陈阳的眼镜片碎了,脸上有一道抓痕,他坐在座位上,不停地发抖:“王鹏…… 王鹏出事了……”

我们赶紧去王鹏家,他家门锁着,邻居说,凌晨三点多,听见王鹏家有动静,像是有人在砸东西,还有女人的哭声。我们报了警,警察撬开门,客厅里一片狼藉,地上散落着黑纸,每张纸上都写着 “202 号”,王鹏的黑色球鞋摆在门口,鞋里塞着一张照片 —— 照片上是 202 号房间的门,门牌号上沾着红色的东西,门旁边,站着一男一女,穿着黑色外套,脸被阴影遮住,只能看见他们的手,青黑色的,指甲很长。

警察在阳台发现了王鹏的手机,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打给赵磊的,时间是凌晨两点半,通话时长五秒,录音里只有一句模糊的话 ——“我看见 202 号的门开了……”

三天后,有人在市医院老太平间改建的居民楼里,发现了赵磊的尸体。他死在 202 号房间,坐在地上,背靠着墙,手里攥着一本《聊斋志异》,书页上用红墨水写满了 “202 号”,他的手腕上,有一道青黑色的勒痕,和他妈妈的勒痕一模一样。房间里没有灯,只有一支青蓝色的蜡烛,烛芯上缠着一缕黑色的头发,像是女人的头发。

警察调查时,发现 202 号房间早就没人住了,门锁上全是灰尘,可房间里的地板,却有新鲜的脚印,脚印很小,像是女人的高跟鞋印,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赵磊的尸体旁。更诡异的是,房间的墙上,贴着一张全家福 —— 不是赵磊家的,是一张陌生的全家福,照片上的人,脸色全是青黑色,眼睛盯着镜头,瞳孔里没有光。

赵磊的葬礼上,陈阳突然拉着我,躲在角落里,声音发颤:“我知道那两个人是谁……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报纸,报纸是 1988 年的,上面有一篇报道 ——“市医院太平间管理员夫妇失踪,疑与多起尸体失踪案有关”。报道下面的照片,正是赵磊遇到的一男一女,他们的名字,赫然写在报纸上 ——“李建国、李秀兰”。

李秀兰,是赵磊妈妈的名字。

我手里的笔记本 “啪嗒” 掉在地上,书页翻开,最后一页上,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红墨水字 ——“202 号,还差一个”。风从殡仪馆的窗户灌进来,吹动书页,那张夹在笔记本里的黑纸,飘了起来,落在我脚边,纸上的 “2”,像是活了过来,在纸上慢慢蠕动,最后变成了一个 “默” 字。

我抬头看,殡仪馆的走廊尽头,站着两个黑影,一男一女,穿着黑色外套,脸埋在衣领里,正盯着我看。他们的脚下,放着一双黑色的女式皮鞋,鞋尖对着我,像是在邀请我,走进那扇写着 “202 号” 的门。

深秋的海风,又一次裹着咸腥气吹进来,这次,我清楚地听见,风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,又尖又细,像是在我耳边说:“林默,该去 202 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