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聊斋志异」狗怪
青州有个韦家庄,庄里的韦老汉家大业大,田产铺子无数,是远近闻名的富户。他家的大院子气派非凡,朱漆大门虽然有些斑驳,却依旧透着往昔的富贵。院子里花草繁盛,只是打理得略显潦草,毕竟韦老汉为了节省开支,家中连个像样的下人都没有。
韦老汉吝啬得远近皆知,平日里,家中琐事他都亲自操持,从不愿多花一分钱雇管家。儿子韦玉龙在外奔波做生意,每次赚了钱回来,都要被韦老汉细细盘问,一个铜板都休想逃过他的眼睛。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极为清苦,餐餐都是素菜,菜里那点油星,就像星星般稀罕。一个月才吃得上一顿肉,每次也只买二两,煮成一锅清汤寡水的肉汤,全家人就着这汤下饭,勉强尝点荤腥。日子久了,一家老小都面黄肌瘦,脸上带着菜色,私下里怨言不断,可在韦老汉的威严下,也只能敢怒不敢言。
家中养着一只老狗,叫黑狼。都说“狗不过八年,鸡不过六载”,可这黑狼的岁数,连韦老汉都记不清了。他只恍惚记得,自己还是个孩童时,黑狼就已经在身边了。年轻时的黑狼,威风凛凛,全身漆黑如墨,毛发油亮得像绸缎,跑动起来虎虎生风,村里的人见了都夸赞。可如今,岁月不饶人,也不饶狗,黑狼老态尽显,吃得不好,胡子都白了,身上的毛稀稀拉拉,瘦得皮包骨头,唯有那双眼睛,依旧犀利有神,透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劲儿。即便如此,一家人还是对它疼爱有加,尤其是韦老汉,走到哪儿都带着它,一人一狗,形影不离。
韦老汉有个至交好友,名叫徐鹤。两人相识几十年,情谊深厚,平日里无话不谈,最大的爱好就是凑在一起喝酒。每次喝酒,徐鹤总是豪爽地请客,酒菜丰盛,毫不吝啬。韦老汉也不客气,每次都带着黑狼赴约。酒足饭饱后,他总会把一些残羹剩饭留给黑狼,黑狼吃得津津有味,尾巴摇个不停。这么多年下来,韦老汉只请徐鹤吃过三次饭,每次都抠抠搜搜,桌上只有一道可怜巴巴的肉菜,分量还少得可怜。家里人都看不下去,背地里劝他:“礼尚往来,人家徐老爷对咱这么好,你怎么能这样招待人家呢?”韦老汉却振振有词:“既然是好朋友,还计较这些做什么?”好在徐鹤性子豁达,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,依旧和韦老汉来往密切。
这一年冬天,天气格外寒冷。韦老汉八岁的小孙子被寒风吹得直哆嗦,肚子里又馋虫作祟,哭闹着要吃肉。儿子韦玉龙心疼孩子,又不敢忤逆父亲,只能小心翼翼地恳求道:“爹,孩子实在想吃点肉,就买二两吧。”韦老汉一听,眉头拧成了个疙瘩,心疼得直抽抽,但看着孙子那可怜兮兮的模样,又不好发作,只好咬咬牙,去集市上买了二两肉回来。小孙子吃得狼吞虎咽,一旁的几个孙子孙女眼巴巴地看着,口水都快流出来了。
当天夜里,韦老汉睡梦中突然被尿意憋醒,起身准备去茅房。他习惯性地唤了一声黑狼,往常黑狼总会立刻摇着尾巴跟上来,可这次,却没有任何动静。韦老汉有些纳闷,又提高了声音喊了几声,屋里屋外依旧一片寂静。他披上衣服,摸黑走出门,刚从茅房回来,就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。韦老汉心里一惊,以为家里进了贼,赶忙抄起墙角的棍子,蹑手蹑脚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。
月光如水,洒在院子里,韦老汉借着微弱的光线,看到埋银子的地方有个黑影。他怒喝一声:“谁在那儿!”猛地冲了过去。可等他跑到跟前,黑影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韦老汉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,定了定神,低头一看,顿时吓得脸色惨白。原来,正是他埋银子的地方,装银子的坛子已经被挖了出来,盖子半掩着。他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查看,幸好银子都还在。他不敢声张,怕家人发现,只好自己费力地把坛子重新埋好,又换了个隐秘的地方。这一番折腾下来,已是子夜时分,韦老汉累得汗流浃背,腰酸背痛,才回到屋里。
刚一进屋,他就发现黑狼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,正趴在角落里,呼呼地喘着粗气,身上沾满了灰土,爪子上也是泥。黑狼看到韦老汉,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,随后便低下头,不敢与他对视。韦老汉心里虽然觉得奇怪,但折腾了大半夜,实在太累了,也没多想,倒头便睡。
从那以后,韦老汉对埋在地下的银子愈发不放心,整日提心吊胆,时不时就去查看一番。只要发现有一丝异样,哪怕只是土的纹路稍有变化,他都要立刻把银子挖出来,换个地方重新埋。后院的地被他翻了个遍,到处都是坑坑洼洼,他的儿子韦玉龙对此一无所知,还以为父亲是在折腾什么农活。
长时间的担惊受怕和劳累,让韦老汉的身体渐渐吃不消了。终于有一天,他病倒在床上,高烧不退,整个人昏迷不醒。韦玉龙心急如焚,看着父亲日渐憔悴的模样,第一次私自动用了生意上的钱,去药铺买了些上好的补养品回来。韦老汉醒来后,得知此事,心疼得破口大骂,一边骂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,脸涨得通红。韦玉龙吓得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低着头,大气都不敢出。
韦老汉的好友徐鹤听说他生病的消息,赶忙带着厚礼前来探望。徐鹤一进门,看到韦老汉虚弱的样子,眼眶一下子红了,关切地问道:“老韦,你这是怎么了?怎么病成这样了?”韦老汉看到徐鹤,强撑着坐起来,脸上露出一丝笑容:“老徐啊,你来了。没啥大碍,就是最近累着了,休息几天就好。”两人交谈起来,韦老汉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,他答应徐鹤,等病好了,就去他家喝酒。徐鹤坐了一会儿,便起身告辞,让韦老汉好好养病。
几天后,徐鹤惦记着韦老汉的病情,一大早便让人去集市上买了一只肥美的蒸鹅,准备去探望他。刚要出门,下人匆匆来报:“老爷,韦老爷来了!”徐鹤又惊又喜,连忙迎了出去。只见韦老汉精神抖擞,步伐轻快,哪里还有一点生病的样子。徐鹤高兴地把他迎进屋里,命人摆上一桌子丰盛的酒菜。
可在席间,徐鹤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。以往两人喝酒,总是谈天说地,回忆着小时候的趣事,笑声不断。可今天的“韦老汉”,只是闷头喝酒,大口吃饭,举止粗鲁,眼神中透着一股贪婪,对徐鹤说的话也是敷衍了事,只是偶尔“嗯”“啊”两声。而且,韦老汉和黑狼向来形影不离,可今天却没带黑狼过来,这让徐鹤更加觉得奇怪。
酒足饭饱后,“韦老汉”站起身来,满足地打了个饱嗝,抬脚就要告辞。徐鹤看着桌上一片狼藉,心里越想越不对劲,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接下来的日子里,“韦老汉”又来过几次,每次都是这样,只顾着吃喝,对徐鹤的话爱答不理。徐鹤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,他觉得眼前的这个“韦老汉”,和自己多年的老友判若两人。
终于有一天,徐鹤决定去韦老汉家里探个究竟。还没等他出门,管家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,上气不接下气地说:“老爷,不好了!我在路上碰到了韦玉龙,他说他父亲还病在床上,根本没出过门,可我刚才明明看到韦老爷去咱们家了呀!”徐鹤听了,大惊失色,他意识到,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。他和管家商议了一番,决定设个圈套,看看这个“韦老汉”到底是什么来头。
几天后,“韦老汉”又像往常一样来喝酒。徐鹤表面上不动声色,依旧准备了满满一桌子酒菜。“韦老汉”一进门,看到酒菜,眼睛顿时亮了起来,迫不及待地坐下来,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。就在他吃得正香的时候,韦玉龙突然从里屋走了出来。“韦老汉”看到韦玉龙,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,转身就往门外跑。
徐鹤和韦玉龙等人见状,立刻追了出去。可“韦老汉”跑得飞快,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中。众人四处寻找,却一无所获。大家都觉得此事太过诡异,徐鹤见多识广,他想起自己有个道士朋友,或许能解开这个谜团。于是,他让管家去请道士,自己则跟着韦玉龙回了家。
一路上,他们在路边捡到了一件衣服,仔细一看,正是韦老汉平日里常穿的那件。众人心里愈发觉得蹊跷,加快了脚步。回到家后,他们径直来到狗窝前,只见黑狼正蜷缩在角落里,浑身瑟瑟发抖,毛发湿漉漉地粘在一起,眼睛里透着一股阴冷的光,死死地盯着众人。
道士一看到黑狼,脸色骤变,惊叫道:“这孽畜成精了!再不除掉它,必生大祸!”众人听了,又惊又怕,纷纷拿起棍棒,朝着黑狼围了过去。黑狼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,并没有反抗,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,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,有恐惧,也有一丝解脱。随着棍棒落下,黑狼发出一声惨叫,倒在了血泊之中。
从那以后,家里果然再没发生过诡异的事情。可韦老汉得知黑狼被打死的消息后,受到了极大的惊吓,病情愈发严重。没过多久,便带着满心的遗憾离开了人世。一家人悲痛欲绝,哭声震天。葬礼过后,韦玉龙想起父亲生前在后院埋银子的事,便带人把银子挖了出来。
有了这些银子,一家人的日子终于有了起色。韦玉龙雇了管家和下人,家中的琐事都交给管家打理,自己则一门心思地在外做生意。说来也怪,自从家里的情况改变后,生意也越来越兴隆,财源滚滚而来。一家人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省吃俭用,过上了富足安逸的生活。
夜深人静时,韦玉龙偶尔会想起小时候和黑狼一起玩耍的场景,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清苦,但却充满了欢乐。他不知道黑狼为什么会变成那样,也不知道父亲和黑狼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。但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,如今,他只希望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,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