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斋故事：陶工化龙
青瓷镇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，一条清澈的小溪穿镇而过。镇子不大，却因盛产青瓷而小有名气。镇上的陶工们世代以此为业，烧制的瓷器远销各地。在这群陶工中，有个名叫阿土的年轻人，生得浓眉大眼，皮肤因常年与泥土打交道而显得黝黑粗糙。
阿土自幼父母双亡，由镇上的老陶工陈师傅抚养长大。他天资聪颖，尤其对陶艺有着异于常人的痴迷。别的孩子玩耍时，他总是一个人蹲在溪边捏泥巴；别人学艺三年才能独立制坯，他不到一年就已青出于蓝。陈师傅常捋着胡须感叹：”此子天赋异禀，假以时日，必成大器。”
然而阿土的痴迷也让他成了镇上的怪人。他常常为了研究一个新的器型废寝忘食，甚至连续几天不与人说话。镇上的孩子们笑他是”泥痴”，大人们则摇头叹息：”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，却是个不通世事的傻子。”
这年春天，青瓷镇遭遇大旱。连续三个月滴雨未下，溪水几近干涸，田地龟裂，庄稼蔫头耷脑。镇上请来了道士作法求雨，却毫无效果。阿土看着日渐憔悴的乡亲们，心中焦急，却无能为力。
一日清晨，阿土像往常一样到溪边取泥。干涸的河床上，他发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黏土，色泽青黑，入手细腻如脂。阿土如获至宝，小心翼翼地将其挖出带回了自己的小作坊。
“这泥土质地非凡，定能做出好作品。”阿土自言自语道。他洗净双手，点上油灯，开始揉捏那块奇特的泥土。不知为何，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——要制作一条龙。
龙，能兴云布雨，解百姓旱情。阿土心中隐隐生出这样的念头。
接下来的七天七夜，阿土足不出户，全神贯注地塑造着那条龙。他用竹刀精雕细琢每一片龙鳞，用指尖轻抚出龙须的弧度。陈师傅送来的饭菜常常原封不动地放在一旁，直到凉透。镇上的孩子们扒在窗边偷看，又被他专注得近乎魔怔的样子吓得跑开。
第七日黄昏，阿土终于完成了他的作品。那是一条三尺长的泥龙，盘踞在一块青石底座上。龙首高昂，双目炯炯，龙须飞扬，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，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。最神奇的是，阿土将祖传的一对琉璃珠嵌入龙眼后，整条龙竟似活了过来，在油灯下泛着奇异的光泽。
“成了。”阿土长舒一口气，这才感到浑身酸痛，眼前发黑。他勉强支撑着将泥龙放在架子上，自己则倒在旁边的草席上，沉沉睡去。
夜深时分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，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。阿土被惊醒，只见作坊内忽明忽暗，架子上的泥龙在闪电的照耀下投下长长的影子，宛如活物。
突然，一道闪电直劈作坊屋顶，刺目的白光中，阿土看见那条泥龙动了！它的眼睛发出耀眼的金光，泥坯的身躯逐渐伸展，表面的釉彩化为真实的鳞甲。
“这…这…”阿土惊得说不出话来，连滚带爬地退到墙角。
泥龙完全舒展开来，竟有三丈多长。它在狭小的作坊内盘旋，最后将巨大的头颅凑到阿土面前。出乎意料的是，阿土并未感到恐惧，反而从龙眼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亲切感。
“凡人，不必害怕。”龙开口说话了，声音低沉如雷，却又透着温和，”吾乃东海龙族，因犯天条被贬入凡尘，化为一块泥土。是你的精诚所至，赋予吾新的形态与灵性。”
阿土战战兢兢地问：”您…您是神仙？”
“可算是吧。”龙微微颔首，”你七日七夜不眠不休，以心血塑吾形体，此等诚心感动天地。吾既得你相助重获灵性，自当报答。说吧，你有何心愿？”
阿土愣住了。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向神仙许愿。金银财宝？功名利禄？长生不老？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。但当他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干裂的土地和枯萎的庄稼时，所有自私的想法都烟消云散了。
“我…我只求风调雨顺，让乡亲们不再挨饿。”阿土诚恳地说。
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：”仅此而已？你不为自己求些什么？”
阿土摇摇头：”我只会做陶器，有口饭吃就够了。但乡亲们…他们真的很苦。”
龙沉默片刻，突然发出一声长吟：”善！凡人能有此心，实属难得。吾这就满足你的愿望。”
说罢，龙身一摆，冲破屋顶腾空而起。阿土追出门外，只见漆黑的夜空中，一条金光闪闪的巨龙在云层间穿梭。刹那间，电闪雷鸣，大雨倾盆而下。
干渴的土地贪婪地吮吸着雨水，镇上的百姓纷纷跑出屋外，在雨中欢呼雀跃。阿土仰头望着在云中时隐时现的龙影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。次日清晨，阳光普照，青瓷镇焕然一新。溪水重新流淌，田里的庄稼挺直了腰杆，连空气都变得清新甘甜。镇民们议论纷纷，都说这是上天显灵，却无人知道是阿土的泥龙带来的奇迹。
阿土回到作坊，发现屋顶破了个大洞，那条泥龙自然也不见了踪影。他既欣喜又有些怅然，开始动手修补屋顶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青瓷镇果然风调雨顺。庄稼长势喜人，溪水充沛，陶工们的生意也好了起来。阿土依旧沉迷陶艺，只是偶尔会望着天空发呆，想起那条神奇的龙。
然而好景不长。一个月后的夜晚，阿土梦见龙来到他面前，神情痛苦：”凡人，吾私自降雨触犯天条，天庭已派天兵捉拿。此来告别，你好自为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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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土惊醒，发现窗外电闪雷鸣，但这次没有雨水落下，只有令人胆寒的雷声和刺目的闪电。他冲出屋外，隐约看见云层中有金光闪烁，似乎有巨物在挣扎。
“不！”阿土心中大痛，不顾一切地向镇外最高的山头跑去。山路崎岖，荆棘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，但他全然不顾。当他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时，天空突然一道霹雳直劈而下，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龙吟。
雷雨骤停，云开雾散。月光下，阿土看见山顶平地上多了一块龙形巨石，形态与他当初制作的泥龙一模一样，只是大了许多倍。
阿土扑到石龙前，抚摸着冰冷的石头，泪水夺眶而出：”都是我害了你…如果不是我求你降雨…”
就在这时，石龙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微弱的金光，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入阿土耳中：”莫要自责…这是吾自己的选择…凡人，你心地纯善，将来必有大成…”
阿土跪在石龙前，心如刀绞。他忽然想起老陶工陈师傅曾说过，精诚所至，金石为开。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萌生。
“我要救你！”阿土擦干眼泪，坚定地说，”就像当初我用陶艺赋予你生命一样，这次我也要用陶艺救你！”
阿土连夜赶回镇上，开始了他疯狂的救龙计划。他采集最好的黏土，不分昼夜地制作龙形陶器。小的如手掌，大的似人高，形态各异，但都栩栩如生。他用自己的血调和釉彩，为每一条陶龙点睛。镇民们见他行为怪异，纷纷传言阿土因失去泥龙而疯了。
九天九夜后，阿土完成了九件龙形陶器。第十天清晨，他请镇上的年轻人帮忙，将这些陶器全部运到山顶，围绕石龙摆放成一个巨大的圆圈。
正午时分，阿土在石龙前摆起祭坛，点燃香烛，开始吟诵自编的祷词。随着他的吟诵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——那些陶龙的眼睛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微光，最后连成一片金色的光网，将石龙笼罩其中。
天空突然乌云密布，雷声隆隆。一道金光从天而降，照在石龙身上。石龙的表面开始出现裂纹，片片石皮剥落，露出里面的金光。
“大胆凡人！竟敢以凡俗之物祭天！”一个威严的声音在云端响起。
阿土不卑不亢，仰头答道：”小民不敢亵渎天庭。只是龙君为救我等凡人而受罚，小民愿以毕生心血为祭，恳请上天开恩！”
说着，他取出自己最珍视的一套刻刀——这是陈师傅留给他的遗物——双手奉上：”小民愿以全部技艺为质，换取龙君自由。”
天空中沉默良久。突然，金光大盛，石龙完全碎裂，一条金光闪闪的真龙腾空而起，在阿土头顶盘旋三圈，然后直上云霄。
云端传来那个威严的声音：”念你诚心可嘉，且龙子确系为救苍生而犯戒，今赦其罪，归位龙宫。青瓷镇因你善心，永享太平。”
阿土喜极而泣，连连叩首。当他抬起头时，天空已恢复晴朗，只有那些陶龙静静地围绕着他，仿佛在守护着什么。
从此以后，青瓷镇果然风调雨顺，成为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地。阿土的陶艺更是名扬四海，他制作的龙形陶器被视为祥瑞，人们都说那陶龙的眼睛里藏着真龙的神韵。而每年雨季来临前，镇上的人总能看见一条金龙在云间游弋，守护着这片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