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斋故事:狐友

聊斋故事:狐友

山东淄川城里,有个读书人,姓吴,字安仁。他三十多岁时死了妻子,从此青灯黄卷,在孤寂的书斋中打发日子。

一天,吴生在家闷坐得慌,小仆人报儿来报,说有个客人求见。吴生出门相迎,来者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,后面相随一个书僮,却不认识。那人进屋便道:“我也是个读书人,久慕您的大名,特登门前来求教。”吴生叫报儿端上茶,两人谈古论今,研讨诗文,十分投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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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谈话中,吴生知道他是个秀才,虽屡举不中,也不甚介意。两人志趣相投,自此经常在一起相聚。那人的书僮名叫鬼头,伶俐可爱,与吴生的仆人报儿也十分友好。

日子一久,两个主人和两个仆人都成了好友。除了在家聚谈外,他们还时常结伴出游。吴生去哪里,他们必然跟随着。

有一次,吴生出远门,并未邀约他们同行,他们也跟着而行。他们和吴生住在一间屋里,可别人却看不到他们。时间一长,吴生知道他们是狐仙,也不以为意,并把他们视作为狐友。他知道狐仙们伴他而行,为的是照应他路途安全。

一天,吴生去京城访友,他的狐友依例同行。在城里,遇见同乡王子巽。他对吴生说,近来南北通道很不安全,一月前他打点行李北上,去探望在京城任旗籍的前辈太史,路上,他亲历了那些歹徒诈骗的行径。

王生说他出济南城走了几里路以后,就有一人骑着骡子和他们同行。这人自称是栖霞县的差人,被县太爷派往京城去办公差。他称呼谦恭,侍奉殷勤,两人同路而行,住的也是同一旅店。

夜晚,王生的仆人提醒他,此人行为异常,疑他有诈。于是,次日一早,王生和仆人早早离开了客店,免得此人纠缠。王生走了半天时间,见前面有个骑着白马的人,衣帽穿戴甚是整洁,只是在坐骑上打盹,身子一晃一晃的,似乎要掉下来。

王生觉得奇怪,问:“夜里干什么啦,怎么迷迷糊糊到这种地步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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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听到问话,伸了伸懒腰,说:“我是清苑人,姓许。临淄县令高檠是我的中表亲。昨天我去拜望他,得到一些礼钱,咋晚投宿客店,我怕钱财被劫,戒备一宿没合眼,弄得我白天还迷迷糊糊的。”

王生说:“你也太过于小心了。”

姓许的又说:“小兄弟,你不知道,在这南北要道,你特别要防备这样一种人:初次见面,就显得十分亲热,你误以为是个倾心相交的朋友,到头来却遭到损失钱财的祸事。”

王生和临淄县令有些交往,知道他那里有个姓许的幕僚,便不再怀疑他,和他搭话同行。许某便约王生天黑时,同住一个旅店,王生也答应了。

王生的仆人始终怀疑这人,暗中和王生商量,慢慢地不往前面走,这样便和许某拉开了距离。于是,双方都望不见踪影了。

第二天,太阳到了中午时,又遇到一个少年,年约十六七岁,骑着一匹健壮的骡子,衣帽秀丽整洁,容貌也很漂亮,他们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,相互未作交谈。

太阳偏西时,少年忽然说道:“前面离曲伸店不远啦!”王生微微答应了他一声。少年接着唉声叹气,抽泣不止。

王生觉得好奇,问他为何如此。少年道:“我是江南人,姓金。三年灯火,期望能考中,没想到名落孙山!我哥哥在京城某部任职,我带着家眷去投奔他,希望以此能解忧消愁。”

王生见他说话是南方口音,娇声娇气,如女孩子一般,心里有些欢喜他,便劝慰了他几句。少年留在原地抬头望,说要等他的家眷到来。王生便骑马先行。【文推网 wentuifa.com】

天黑时,他们投宿到一家旅店,走进客房,见靠墙有一张床,先有客人放上自己的行李。王生正要问店主,有个人进房来,拿起行李就走,说:“请您在这里安歇,我就搬到别处去。”

王生一看,不是别人,就是那个姓许的人。王生便劝留他,说要和他同住一房。姓许的人就留下了。

不一会工夫,又有个人拿着东西进来,看到王、许在房里,返身走出去,说:“已有客人在这里啦!”王生一看,原来就是路上遇见的那少年。

王生还没说话,许某急忙拉着少年的手,留他同住。少年坐下了,打开口袋,取出一两银子交给店主,要他置办酒菜,供大家吃喝。

一会儿,酒菜摆上来了。席间,少年和王生谈论文章,引经据典,学识渊博。王生探问江南考场中的试题,少年一一作答,还背诵了自己的一段文章。大家对他未能考中表示不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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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接着又说,他的家眷丢了,夜里没有仆人可供使唤,王生便让自己仆人去照料他的牲口,少年对此深表感谢。

夜间,三人没事干,许某提议大家掷骰子玩。王生说自己不懂怎么玩法。许某暗中嘱咐王生说:“我看那南蛮公子挺有钱的,又是刚出窝的雏儿,未必懂得赌道,我赢他一些钱,明天送你一些。”

说完,许、金两人便进另一间屋里去赌。不久,便听到吵吵闹闹的赌钱声。

王生打开被褥刚躺下睡觉,许某进来,对他说:“刚才我代你掷骰子,已替你赢了几个赌码了。”

突然间,有好几个人推门闯进来,领头的人说姓佟,是旗下管抓赌的人。佟某大声吓唬王生,说要抓他送官衙,王生哪里肯服,说他的本家是京城的太史,不怕他们的要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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佟某一听,变了喜脸,说自己与王生还是同乡,遂对众人道:“请大家再玩吧。”众人又回屋去赌,佟某也跟着大家一起赌。

一会儿,许某又来,说又赢了不少。王生对许某说:“输赢我都不想知道,我只想睡觉,请勿打扰。”许某还是不听,不时来报告他输赢情况。

赌局散后,各人计算筹码,王生输得最多。佟某便来查看王生行李,说要拿它顶债。王生气得和他大吵起来。

姓金的少年拉着王生的手暗中说:“这些人都是土匪,会干出什么事来很难预料。我们是文人相交,互为照应,刚才我在赌场上赢了些钱,可以相抵你的债。”

王生听他一说,也就相信了他。少年便走出去,把他们互相抵债的事告诉了佟某。于是,少年当众打开王生的行李,把王生带的一些银子财物装入自己口袋。

打发了佟某等人后,少年回房和王生一起睡。天刚刚亮,少年就起了床,催王生和他一起早走,并说:“夜里所寄放的东西,待离店后我再还你。”

王生不得已,只得跟着。少年的骡子跑起来,和他离得渐渐远了。

王生起初并不在意,以为少年会在前面等待,待不见了少年的影子,他才急了,和仆人一起追赶了数十里,哪里还有他的影子!

至此,王生方才明白,那少年原是和他们一伙的。 许某、佟某等人屡设骗局,一个骗局不行,就又换一个骗局,一定要让别人进入圈套。

王子巽把自己遭遇的事告诉了吴生,让他路上小心些。吴生对此表示感谢,说:“我近日就要离开京城,听了兄长一席话,颇有启发,以后遇到这样的人,倒要提防着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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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天后,吴生整点行装归乡,可嘱报儿一路要小心些。他的狐友说:“别耽心,这次回家去,一路上没有不顺利的。”

他们晓行夜宿,路上果然没遇见什么麻烦的事。走到涿州时,途经烟铺,一个穿着皮衣的中年人从铺里出来,骑马跟上,和吴生搭话。

那人问吴生上哪去,吴生说回淄川老家。那人高兴地自我介绍说,他姓黄,山东人,是户部的人员,到东边去,和吴生走的是同一条路,路上看个伴,也不会孤单、寂寞了。

一路上,吴生停下来,他也停下来。吴生进饭店吃饭,他也跟进去一起吃喝。饭毕,他抢着付账。

吴生对黄某的举止很怀疑,私下问狐友:“这人老跟着我们,对我大献殷勤,莫非有不良企图?”狐友道:“我看他也不敢把你怎样,别耽心,我会留意着他的。”

听狐友这一说,吴生也不再防备他。离了饭店,他们又一起上路。傍晚,投宿于同一客店。

店主为他们安排了一间客房下榻。黄某一进屋,见屋内已有一个年轻的书生坐着,便向他拱手行礼,问:“你什么时候离开京城的?”

那年轻的书生说:“昨天。真巧,今天又遇上你了。”

黄某拉住年轻人,显得十分热络。他向吴生介绍说:“这是我的表弟史郎,也是读书人。今日有他在,可以陪伴先生谈诗论文,夜里说话不会冷场了。”又掏出一锭银子给店主备酒。

饮酒间,年轻书生谈笑风生,与吴生十分投契。他又不时给吴生递眼神,示意黄某喝酒作弊,两人一起罚黄,强行让他喝酒。

这样一来,吴生更加喜欢他了。酒足饭饱以后,史郎与黄某商量赌钱玩,拉吴生同赌,大家从口袋里拿出钱来作赌本。

狐友叫报儿暗暗把房门锁上,又悄悄对吴生说:“倘听到门外有吵闹声,你只管坐着,不要出去。”吴生点点头,放心大胆地和他们一起赌掷骰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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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生每次掷骰子,下小注时就输,下大注时就赢,一更过后,便赢了二百余两银子。史、黄两人倒空口袋,钱都输光了。

吴生想歇手,史、黄两人不依,非要再赌,说把马卖了作赌本。正商量着,忽听门外砰砰喘喘的敲门声。吴生急忙站起来,把骰子投到火盆中,蒙上头假装睡觉。

门外的人敲了一阵,吆喝着:“店主,快拿钥匙来!”店主朝袋里一摸,奇怪!明明藏在袋里的钥匙,此刻却不见了。

折腾了好一阵,门终于被撞开了。进来几个人,说要搜捕捉拿赌钱的人。史、黄两人连忙声辩,说他们没有赌钱。

一伙人冲到吴生床前,说他就是赌钱的人,说罢,掀开他的被子,把他拖下床,要搜查他的全身。吴生反驳道:“我是住店的客人,你们凭什么说我赌钱?”

吴生一边叫,一边挣扎,可他们人多,哪里是他们的对手。蓦然间,他听到门外传来车马声,便挣脱他们,朝门外跑去。一边跑,一边叫:“救命呀!”

房里的人显得有些慌张,把他拉进来,求他别叫嚷。吴生一眼瞧见店主,说:“店主人,我把这包袱交你,托你保管吧!”

这伙人贴门静听,待车马声远去,方离店而去。第二天路上,吴生和狐友说起此事。

狐友说:“这伙人原是沆瀣一气,搞些诱骗诈取之事,幸被我们识破。昨夜,我故意使计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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弄出车马声,这伙人怕坏事,才不敢乱来。”黄某和吴生一路同行。路上越发向吴生献殷勤,侍奉得十分周到。近晚,他们又到一处旅店投宿。

这家旅店很洁净,只是房间狭小,只有单铺。黄某说:“房间虽小些,床还宽敞。你先睡吧,我睡到别间去。”

吴生也高兴能自己独睡,夜里还能接待狐友。可等到夜深,狐友也没来,他只能独自安寝。

刚躺下,忽听得床边小窗有人用手指弹打了几声。吴生下床,打开门栓探看,门外有个年轻女子,向他轻轻地嘘了一声,叫他别作声。

女子很快地闪身进房,关上房门,向吴生露出笑脸。吴生见她模样,疑是天仙下凡,便问:“姑娘,你来此干什么?”

吴生再三追问,女子说她是店主的媳妇。吴生很喜欢她,和她调笑,女子忽然垂下头,伤心地流下泪来。

吴生惊问她为何啼哭。女子道:“不敢相瞒,我是受店主指使,来引诱您上钩的。先前,我一进屋,店主就会闯进来,把我们作为奸夫奸妇抓起来,今晚不知为何,他至今未来。”

吴生本来就喜欢她,就和她温存一番。女子说:“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,店主让我来诱骗您,非我所愿。如今我把心都交付您了,只望您搭救我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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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生一听这话,心里害怕,又想不出什么计谋,只好叫她快走。女子掩面痛哭,身子动也不动。

忽然,传来一阵敲门声,黄某和店主说话如同开了锅一样。黄某说:“我一路侍奉你,看重你的为人,哪想到你竟连畜牲不如,为什么要勾引我兄弟的媳妇!”

吴生害怕,催促女子快走。这时刻,门外又传来捧东西、打斗的声音。吴生急得汗如雨下,女人只是哭,两人全无主张。

旅客中有人出来,劝店主不要闹,店主不听,推门更急。那劝的人说:“你要怎么办?要把他们杀了?有我们这些客人在,也不能看着你去杀人。”

店主听他这么说,一时不能回答。又听那人说:“如果你把他们扭送到公堂,人家会说你店主陷害、敲诈,你能担保你媳妇不说出和你不同的话?”

那说话的旅客不是别人,就是吴生的狐友。狐友带着鬼头,来到这家旅店外院房住宿,听到吵骂声,赶来劝解,几句话,把店主的锐气压了下去。

吴生听出说话的是他的狐友,心里暗暗高兴。此刻,他胆子也壮了许多,打开门,让门外人全进来。

狐友排开众人,问那女子:“你为什么来到客房?说呀!”

女子哭着说:“我只恼恨自己,让人家驱使干这些卑贱的事情!”店主一听,脸色顿时变得死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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狐友责骂道:“瞧你们这伙人,行为连禽兽都不如!现在事情全暴露了,你们还有什么话说!?”黄某和店主惊得汗如豆滚,放下刀棒,跪地求饶。

吴生大骂黄某和店主串通行骗,要把他们扭送官府。狐友反过来劝住吴生,叫他不要发怒,说有事好商量。

这时,屋里跑出几个女仆,揪住女子,让她进屋去。女子趴在地上,痛哭不止。狐友道:“你们也别动她,既然她一心想跟人,不如出个价,把她卖了出去。”

店主觉得难以收场,说:“既是这样,我还有什么好说的。”于是,请狐友作中介人,说个价。吴生不愿出大钱买那女子,狐友居间调停,商量决定出五十两纹银。

人钱交付清楚后,晨钟已经敲响。客人们都劝说吴生,叫他赶快上路,带着那女子一起走。

报儿牵来马,让女子骑上。这女人没骑过马,一路上晃晃荡荡,加上一夜未睡,累得精疲力竭。吴生便暂且歇马,让她休息一下。

待到再上路时,吴生喊叫报儿,却不知他到哪里去了。太阳已经偏西,还不见他回来。吴生非常怀疑,问狐友该怎么办,狐友说:“不要发愁,过一会他会回来的。”

原来报儿为主人的事,感到气不平,他和鬼头商量。鬼头知此女人有一哥哥,外出十余年未归,便摇身一变,变作女人哥哥的模样,又使报儿化作她的弟弟,到店主家要姐姐找妹妹。

店主一见他俩吓得不得了,谎称她有病死了。他们怎肯干休,拉住他准备上告官府。

店主害怕生事,答应拿出钱来了事,好说歹说,拿出四十两银子。两人拿了银子,方才离店。

报儿拿了钱,和鬼头一起归来。他们向吴生报告了刚才的事,吴生称赞报儿能干,把四十两银子送给了报儿。

吴生回到家乡,和那女子结为夫妻,两人情意很深,家境也变得渐渐富裕。后来从女子口中得知,她原是史某的妻子。那史某就是王子巽遇见的金某,店主等人和他们都是一伙的,想不到这次栽在吴生手里,赔了夫人又折兵。

改编自《念秧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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