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斋故事:章阿端-生死情

聊斋故事:章阿端-生死情

从前有个叫戚子龙的书生,因贪便宜,从一位姓宋的员外手中买下了一座阔大的宅院,打扫干净后,便和家人搬了进去。

这座宅院座落在城郊,围墙高耸,楼亭错落,草木扶疏。但由于久无人住,显得分外荒凉,笼罩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气氛。传说这座宅院常常闹鬼,仆人们十分害怕。平常干活小心翼翼,若到偏僻荒凉处,也得几人一齐去。

戚妻见仆人如此,也担心了。唯有戚生,满不在乎,他认为鬼应该怕人才是。

一日黄昏,戚生夫妻站在卧房窗口,眺望田野的景色。戚妻因有些不安,便把听来的闹鬼的消息和仆人们的反常状态说与丈夫听。

戚生哈哈大笑,说:“别听他们胡说八道,什么鬼不鬼的,你见过?没见过怕什么!”

戚妻被他的笑声感染,也宽心了许多。戚生忽然看见妻子头上戴了一支玉簪花,由衷说道:“你戴上它真好看。”

戚妻取下玉簪花,含情脉脉地说:“这是成亲时你送我的,我把它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,平时舍不得戴,婆婆说它能避邪,这回搬家才特意戴上,图个吉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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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说着,丫环丁儿走进来,请他们去用餐。戚妻随手把玉簪花放在梳妆台上,便与戚生一起走了。

庭院里,几位仆人在打扫院子,经过他们的半天努力,庭院收拾得整洁干净。

戚生夫妻见了也十分高兴,称赞几句,又吩咐明天打扫东边院子。 仆人一愣,吱唔着不愿去,说是东院在闹鬼。

戚妻想了想,对丈夫道:“既然如此,我看还是先请道士做个法场捉鬼驱邪,也保日后平安,相公你看如何?”

仆人们齐声叫好,戚生也点了点头:“不过,这有劳娘子多费心神了,明天我有事要出门几天。”

第二天,戚妻依依不舍地送丈夫出门,嘱咐他早去早回。显然,她十分害怕一人留下,戚生少不得安慰一番才上马走了。

戚生走后,戚妻倍感孤寂,想起闹鬼的种种传说,不由得害怕起来。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,对镜理理鬓发,忽然发现没插上避邪的玉簪花。 她赶紧在梳妆台上寻找,不见,又起身在屋内搜寻,还是不见。她有些心急,忙唤来丁儿。

丁儿应声而至,帮着找。她们找了半天,就连床底下都摸遍了,还是不见。

戚妻不由得盯着丁儿,问:“你真的没看见?我昨天分明是放在梳妆台上的,难道它长脚跑了?”丁儿被夫人望得有些不安,一个劲地说没看见。

戚妻又道:“这房间不是你收拾的么?除了你没人能进这间房子,是不是你拿了?”丁儿大吃一惊,连连分辨。

戚妻那里肯听,自顾自的说:“丁儿,你可知道,这支玉簪花是我最心爱的东西,别的丢了我不在乎,唯独它,万万丢不得,你可得把它交出来。”

丁儿万没想到夫人一口咬定了是她,急得扑通一声跪下,哭喊道:“冤枉呀,夫人,我就是吃了豹子胆,也不敢动您的东西!夫人,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呀!”

戚妻更气了,又唤来一个胖婆子,不容分说,便把丁儿拉出去打嘴巴。可怜丁儿一个清白丫头,硬是给主人诬赖了。

是夜,雷鸣电闪,大雨倾盆。戚妻一人独坐床上,心神不宁。说不清为什么,她心里十分恐惧,生怕哪个角落里藏有鬼怪。她睁眼望着窗外,不敢入睡。

就这样折腾到下半夜,忽然一声惊雷把窗扉震开,在一道雪亮的闪电下,窗口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,她是丁儿!戚妻吓得尖叫一声,拉起被子蒙头倒下。

大雨过后的早晨,显得阴沉冷清。突然,院子一阵喧闹,一仆人大叫着狂奔而来:“鬼,有鬼!”

仆人们惊动,出来一把拽住那见鬼的仆人询问着。那仆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见到了鬼。这时,另一大胆些的杂役看回来了,对大家说道:“那不是鬼,是丁儿,她吊死了。”

夹杂在人群中的胖婆一惊,想起她昨天鞭笞丁儿的事,跌跌撞撞地跑去禀告夫人。

戚妻也被吵醒,正不知发生什么事,胖婆来了。戚妻听完也惊呆了,不顾一切地往东院奔去。

东院一片荒凉,凉亭濒临一凋零的荷塘。凉亭里,一条白绫悬吊着一个鬓发蓬乱的女子,正是丁儿,她的眼睛半睁着,像在诉说着她的冤屈。 戚妻跑到凉亭,怔怔地望着丁儿的尸体,说不出话来。

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又闪现眼前:“难道是我害死了她?”戚妻感到一阵惊惧,一阵头晕目眩,身子晃了几晃,昏厥过去。

胖婆手忙脚乱,大呼着,把戚妻抱回卧室。仆人们报讯的报讯,请郎中的请郎中,忙成一团。

戚生终于回来了。他三步并两步地奔向卧房。 戚妻躺在床上,面如纸色,双目紧闭,已是奄奄一息了。戚生见状心如刀绞,扑到床前,呼叫着娘子。

戚妻缓缓张开眼皮,目光呆滞,声音极小:“相公就闭,溘然逝去。戚生肝肠欲断,他伏在妻子身上痛哭流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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灵堂前,戚生独坐着念悲守灵,烛光飘忽,灰烟缭绕。戚生想着仆人们所说的一切,又悲又愤。胖婆子端着一碗鸡汤走进灵堂,劝戚生好歹吃点。【高清电视剧资源 【文推网 wentuifa.com】

戚生推开碗,问她:“夫人的那支玉簪花究竟是怎么回事,真的是丁儿偷了?”

婆胖子一脸迷惘:“我也说不准,若是她偷了,她就不会去寻死,可不是她,又是谁呢,除非是鬼搞的名堂”

正在这时,也不知从那里骤然卷来一阵阴风,把灵堂的蜡烛吹灭了。胖婆子一阵恐惧,叫出声来:“鬼来啦!”

戚生生气地叱道:“别胡说,快把火点上!”胖婆子忙不迭的把火点上,猛又一惊:“哎呀!”

胖婆子指着香案张口结舌:“这,这不是夫人的玉玉簪花吗?”戚生急忙趋前近看,果然不错。

戚生颤抖着手拿起它,端详着,难道真的是鬼蜮作祟?这太过分了!为这,竟致两人无辜丧命。

戚生怒不可遏,大声地:“东院的恶鬼,我非要见见你们不可!”

戚生又召来仆人,叫他们备好菜酒、被铺,扛到东院凉亭。仆人们大惊失色,惶惶不安。

仆人们抖索着按主人的吩咐去做,一挨安顿好,便争先恐后地逃离东院,仿佛真的有鬼追似的。

戚生一手提着灯笼大步向东院走去。他把灯笼挂在凉亭柱上,一屁股坐在石凳上,对着那死气沉沉的荷花池塘,仿佛那里便是鬼魅出没的地方,大声叫道:“鬼魅你听着,你等多番作怪,害人不少,今晚你戚大爷特来找你们算帐,你等有胆量就出来吧!”

说罢拿起酒壶斟酒,边饮边吃,津津有味。四下里一片寂静。戚生冷笑:“嘿嘿,怎么,你们都不敢出来见我,做鬼也胆小么?!”

四周仍无反响,只有夜幕上的星星向他眨着眼睛,月亮悄悄钻出云层。戚生胆气更壮,越发饮得厉害了。

半夜时分,他把壶中的酒全灌下肚子,仍然没见鬼现身。戚生趔趔趄趄走到床前,砰然躺下,不一会便呼呼大睡。

这时,平静的池塘泛起一圈圈波纹,水中冒出一个鬼,是个老鬼婆,她蓬头垢面,臃肿无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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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飘然上了池塘,来到凉亭中,抓起戚生吃剩的残菜就往大嘴里塞。吃了一阵,又转身走到戚生床前,拍拍戚生的脸:“小白脸挺俊的!”

戚生被惊醒,见了老鬼婆不惊,一把抓住她厉声地:“我正等着你呢!你害了多少人,为什么!”

老鬼婆嘻皮笑脸地:“哎哟,别对我这么凶,人若不害我,我哪会去害人!来,先让我们亲热亲热再说。”就要往戚生怀里倒。

戚生一阵恶心,用力推开她,喝道:“你的美貌,在下实在不敢恭维!”老鬼婆冷不防被推出丈余远,气哼哼地说:“哎呀,也不懂得点怜香惜玉,好粗鲁,我可要回去了,你自己做梦去吧!”

戚生这才想起最主要的事儿没有弄清楚,忙跌跌撞撞地追上去,一把扣住鬼婆的手腕,喝道:“老妇,我问你,我的娘子可是你害了?快还我娘子!”

忽然身后传来吃吃笑声:“夫君,你又喝醉了,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么?”戚生闻言猛回头。

妻子正站在凉亭中,满面含笑。老鬼婆已化作一道青烟,忽然消失。”戚生呆了,他擦了擦眼睛,没错,分明是妻子活生生地站着。戚妻见他呆呆的,走上前来,嗔道:“相公,怎么丢下为妻的,跑到这里喝闷酒来了?”说着向他吹了一口气。

一阵阴风袭来,戚生不禁打了个寒噤。结结巴巴的道:“娘子,真的是你吗?可是你已经……”

戚妻生气地说:“你胡说什么呀!我就在这里,”说着向他怀里倒去。戚生顾不得多想,拥着娘子向床上倒去。戚妻又吹了一口气,灯笼灭了,四周片漆黑。

东方透出曙光,照着那女子的脸庞,她不是戚妻,而是一个绝色女子,她脸上荡着甜甜的笑意,长长的黑发披散着,十分动人。戚生也醒了,一看身边人不是妻子,惊跳起来,忙不迭的穿衣服。

又指着她喝道:“你,你是谁?”女子张开眼睛,笑着说:“不知我是谁,怎么与我同衾共枕,百般恩爱?”

戚生又勃然大怒:“大胆鬼魅,趁我酒醉,假扮我妻子来惑我。”冲上去就要掐她。

女子穿好衣服,大胆地迎着戚生。戚生却又停手了,口气软了几分:“你到底是谁?那里冒出的鬼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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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女子目视戚生,幽幽地收了一口气:“告诉你吧,我姓章名阿端,生前是这宅院的二少奶奶,宋二是个浪荡公子,无情无义,到处寻花问柳,嫖赌逍遥,我好心规劝,反被他打得遍体鳞伤,我忍受不了,便跳塘而死。我满腹怨恨,死而不服,便在晚上出没他家,闹得他们全家不得安宁。果然,他们不敢再住,远迁他乡,我也落得耳根清静,悠哉悠哉!”

戚生听了,同情地点了点头。忽然又问道:“你报复宋二有道理,如今我是这里的主人,与你无仇怨,为何也闹我家?”

章阿端道:“都由你夫人惹起。你夫人住进这里,又要请道士捉鬼,又要戴玉簪花避邪,处处算计我们,我那老婢一气之下,就偷了她的玉簪花,不想她又一口咬定是丫环丁儿,倒是你夫人害了丁儿呢!”戚生无言以对,好一会又说:“我娘子之所以这样做,是害怕你们呀,她何曾有过半点害你之心?”

章阿端叹了口气:“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数,她命该如此,如今你悲也无用。我知道你是挚情君子,不忍心你伤妻之痛,才以桃代李的,我章阿端不比你娘子差吧?”

戚生连声地说道:“我们夫妻恩爱,情同连理,是谁也代替不了的。阿端姑娘,你美艳,温婉,可我的心里,只装得下我妻子!阿端,求求你,能不能让我见见娘子一面.

章阿端好不伤心。多少年来的苦待,为的是等待一个痴情郎,以慰籍她从未得过温暖的心,想不到今日以身相许,仍然得不到她生气了,猛地一转身,倏然不见。

从此以后,戚生越发想念亡妻,茶饭不思。章阿端若隐若现,在一旁观看。开始气忿,继而失望,慢慢地变得同情,关切、怜悯,感动

终于有一天夜里,她出现在辗转反侧的戚生面前。戚生惊喜地一跃而起,问候着阿端姑娘,流露的却是对亡妻的关注。因为戚生一直盼望着阿端姑娘能把他妻子带来。

章阿端善心大发,告诉戚生,夫人因与丫环丁儿冤死一案未了,暂寄留在药王廊下,待明天叫老婢女去找看守买个人情,便可出来相会,又叫戚生备好酒菜等着。

戚生大喜,连连叩头道谢,待阿章走后,不顾半夜时辰,又唤起仆人,预备酒菜送到东院凉亭。

第二天晚上,月光照耀着东院凉亭,石桌上摆满了酒菜。亭柱上挂了四盏灯笼。戚生在亭前踱步,几分期待,几分焦急,频频望着荷塘。

忽然传来章阿端的声音,戚生急忙回头,见只有阿端一人,忙问:“阿端,怎么就你一人?”

阿端道:“着什么急呀,这不都来了!”果然,老鬼婆领着戚妻和丁儿匆匆行来。戚生迎上前去,与娘子紧紧相拥,自顾自的又哭又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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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端在一旁道:“哎,夫妻一见面,就把我们冷落一边了!”戚生这才松手,向阿端和老鬼婆致谢,又向丁儿一揖,代夫人向她陪不是。

章阿端说:“夫人与丁儿的案已结了,用不着你陪礼啦!”老鬼婆看着一桌丰盛菜肴,早就忍不住了,道:“罢罢,别陪个没完没了,咱们从阴间到阳世,赶了老半天的路,早饿坏了,吃吧!”一屁股坐在石凳上。

众人这才围坐一起。戚生拿过酒壶,给四鬼一一斟满酒。戚生劝大家吃菜,又一一为她们挟上,一时间欢声笑语,好不痛快。

当戚生斟上第三杯时,老鬼婆嘴快,脱口说道:“这杯酒,为夫人和丁送行戚生心一沉,不解地望着她们。

阿端瞪了老鬼婆一眼,见瞒不住,只得实说了。原来戚妻和丁儿明天就要去投生转世,再也见不到相公了。

戚生一怔,立时放下酒杯,他吃不下了。戚妻也哭了起来。夫妻俩泪眼相望,忽又抱头痛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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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端,鬼婆,丁儿也一旁陪着垂泪,非常羨慕他俩的夫妻恩情。阿端想了想,想出了个让他们夫妻长聚的办法,那便是拿出一大笔钱,买通押送鬼魂投生的牛头马面,让他们另找一替身,把夫人换下来。

戚生奇道:“怎么,阴司也可以行贿呀?”章阿端说:“还不是向人间学来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嘛。”

阿端叫戚生在池塘边多烧些纸钱。戚生应着。可是由谁代夫人投生呢?

老鬼婆自告奋勇:“让我去好了,反正我在阴司呆腻了,换换地方吧,只是阿端没了人伺候,你自己保重啊!”鬼婆说着哽咽起来。

大家商定完毕,复又饮酒,只是气氛没有刚才那么快乐,夹杂了几分离愁别绪。

又是一个晚上,章阿端领着戚妻来了。阴司的事情已办妥,戚生夫妻得以终生厮守。

夫妻俩十分感动,连连向阿章作揖道谢。章阿端竭力掩饰着内心凄苦,劝他们回房,自己悄然返回东院,消失不见。

戚生夫妻踏着月色回房。不想被两个仆人看见,吓得面如土色,惊叫了一声:“有鬼!”

仆人们被惊醒,见了夫人无不目瞪口呆,说不出话来。戚妻忙向大家解释道:“是的,我是鬼,但决不伤害你们,请你们不要怕。我在世时,也怕鬼,但又不知道什么是鬼,现在我知道了,鬼并不可怕,相反人间有些人比鬼更可恶呢。”

仆人们面面相觑,似懂非懂。戚生又说:“大家都听见夫人说了?你们不用大惊小怪,也不要怕鬼了,知道吗?一切照常生活。”说罢与娘子携手回房。

时间一长,仆人们见夫人确实与生前没什么两样,不过是白天不出门,晚上现身罢了,也就放下心来,恐惧也消失了。

就连那荒凉的东院,也安静起来。按主人吩咐,仆人又把东院收拾得干干净净,改成个漂亮后花园。

转眼一年过去。又是一个风雨之夜,戚生搂着娘子熟睡在罗纱帐里。 随着一道闪电,章阿端进了卧房,把他们摇醒。

夫妻俩又惊又喜,忙披衣下床,迎候。阿端告诉他们,一年前老婢女顶换夫人的事被发觉,好在偷生罪大,偷死罪小,不会让夫人受刑罚,但还是要夫人去投生。

戚生夫妻一惊。戚生又要烧纸行贿,阿端说:“这回不行呀,阎王天子亲自过问这事,这回是赖不得了。”

夫妻俩悲从中来,又相拥着哭起来。章阿端拿出一张贴子递给戚生道:“我和夫人将是一对双胞胎姊妹,投生在山东一个富贵人家,上面写的是那里的地址。”

戚生接过纸条,却不忍与夫人分手。忽然电闪雷鸣,章阿端用力拉了戚妻的手,把他们分开。

章阿端和戚妻消失于闪电之中。戚生大呼:“娘子!娘子回答他的是雷风之声。

戚生骑着毛驴找到纸上说的吴家庄。刚步入村子,便听见大户人家传出两个婴儿的啼哭声。投生了,她们投生了!

戚生止步不前,感怀喟叹:“阿端前世受尽欺辱,如今投生,应当满怀喜悦才是。”又从怀中取出玉簪花凝视,“娘子生前死后,与我恩爱情深,此次投生,反令人伤感,不知她是否还能遇到一个痴情郎君?”

正所谓:有得有失,得失之间,谁能说得清楚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