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间故事:男子为母寻药,城中邂逅富家姑娘,姑娘:公子可为吾师
宋朝开宝年间,越州下了一场罕见大雪。
竹林坡下,一间茅屋,周边是青竹环绕,青竹覆雪,白中间青。茅屋外面有竹架廊檐,一白衣女子对雪抚琴,琴声委婉,竹林中鸟鸣和声,仿佛通晓了琴中之人间悲欢。
一名身披大氅之人出现,他面目清秀,眉如大剑,鼻似悬胆,手提一柄巨大铁锤,一脸愁苦,满面哀伤。
“夫人所奏何曲?”
此人远远对竹廊檐下抚琴女子高喊。
琴声停,女子抬头,看着他说道:“蔡文姬,胡笳十八拍。”
“可否请夫人奏一曲《梅花三弄》?”
女子不言,琴声再起,梅花三弄·玉妃引在竹林响起,男子伴着琴声前进。小步、大步、飞奔、踏空,他所提铁锤颇重,但行过之后,雪上无痕,距离女子两丈时他停下脚步,复又双脚在地上猛顿,身子如被弹石机弹射而出的石头般凌空而起,雪地上留下两只深深的脚印。
群鸟惊飞,琴声依旧,竹林之风裹着雪花在群鸟之中飘舞,似飞鸿踏雪。
男子在空中两手握锤,对着廊檐下抚琴女子猛砸而下。
抚琴女子头不抬,指不乱,琴声依旧。远处却有另一名男子飞奔而来,他手提一柄重剑,进入廊檐后两手持剑滑至抚琴女子身边。
嗵!
重剑和铁锤相碰,竹林中爆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铁撞铁巨响。
两人分开,一人握锤,一人握剑,一边有女子抚琴,琴曲已经由玉妃引转至梅花引。
噗!
手持重剑男子张嘴吐出一口鲜血,染红了廊檐外的雪。重锤天降,男人受力而伤,鲜血出口,伤及肺腑。
琴声停,铁锤又至。
两人在廊檐中难分难解,女子两手离琴,转身走向茅屋。持锤男子似乎开始焦虑,他的锤不停砸落,持剑男子不住吐血。
女子从茅屋中走出,怀里抱着一个襁褓,里面有婴儿。
她看了看打斗的两人,抱着孩子走向竹林深处。
两个男人终于分开,各自躺在雪地中,持剑男子望着漫天飞雪闭上了眼。持锤男子数次想要爬起追女子而去,却最终没有成功。
开宝二年十月十八,江湖第一重剑白修缘死于越州竹林坡,杀人者乃江湖第一重锤柳似弱。
白修缘遗孀江妙歌携幼子逃离,消失不知所踪。
Ⅰ:河东路白瑜打铁,隆德府柳鸢抚琴
十八年后,代州上庄村。
上庄村在多年前来了一对母子,母亲漂亮冷峻,小男孩儿尚在襁褓之中。
女人的出现让村里人惊为天人,她的所作所为更让人震惊,她一个女人,却在村里开了一间打铁铺。
她主要是让小男孩儿打铁。
小男孩名唤白瑜,从六岁起开始提锤,每日里砸铁两个时辰,练剑一个时辰,读书一个时辰,寒冬酷暑,从不间断。
十多年过去,白瑜长成了十八岁的小伙子,每日里打铁,练就了他强悍的体魄。
打铁苦累,但女人给孩子的规定随着年岁渐长而增加。初时,人们会听到白瑜一天砸五十锤,后来一百锤、五百锤,到如今已经是每日两千锤,雷打不动。
每一天,村里人都会听到白瑜砸铁的声音。
白瑜正在砸铁,他衣服盘在腰间,高高举起铁锤,对着下面的铁块猛砸而下,铁碰在一起,发出震耳欲聋之声,火星四溅,一边的妇人则默默记着数。
一直砸了两千锤方才停下,白瑜端起一碗水一饮而尽,看着妇人笑笑:“娘,我想打把剑。”
妇人摇头,递给他一把木剑。
他提着木剑到了打铁铺外开始练,他心中不喜,从小砸铁练剑,却一直都是木剑,打把剑娘都不让。男人舞把木剑算怎么回事?
虽然不喜,可他仍然练得认真,因为他不敢反驳娘。娘自小没有打过他,甚至没有训斥过他,但他从小就对娘非常尊重,他猜娘心里一定藏了太多的苦,要不然,为什么是她独自一个人养着自己呢?爹呢?要不然,为什么这些年娘从来都没有笑过呢?
白瑜练剑,只有两式,一式劈,一式砸。
剑最方直,最配君子,可剑不该这样用。
剑之锋利在刃,可以刺、削、挑、勾,但劈砸显然不属于剑术之列,如果想要劈砸,何不直接用锤?
心有疑问,无人可解,更不敢直接问娘。
一个时辰过去,正欲去读书的他看到娘痛苦咳嗽,捂嘴的手绢里有鲜血。
娘有病,在心里,不治将恐深!
他默默走向外面,娘的声音在后面响起:“瑜儿回来。”
他不理会,仍然大步向前。没过多久,他回转而来,带着一个郎中。
郎中为妇人诊脉,眉间全是愁苦。
“夫人忧虑,日积月累,心结不开,重疾难医。”
听了郎中的话,妇人只是微微点头,白瑜送郎中,轻声询问:“可有药物能治?”
“药石无力。”
“可有药物能缓?”
“有,须去隆德府,我有一朋友在那边开药铺,你如果能去,我可写信。”
“谢过先生。”
当夜,白瑜留书信一封,出发去隆德府为母寻药。清晨妇人见信,不由得面露焦急,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儿子,她认为还不到时候。
焦急的妇人从床下拉出一块长约五尺的方铁,准确来说,这是一把铁剑。
此剑无锋,更像是一块长方形的铁块,这是妇人十年前所打,一直被她放在床底。
孩子大了,等他回来,就让他练此重剑。
十八年中,白瑜从来没有出过上庄村,无它,娘不让,此次如不是为娘寻药,他仍然不会出来。娘不让出来,自然有其道理,娘不说,自然是不能说。
拿着郎中所写书信,寻到药铺,不巧缺少这味药,如果能等,两日可得,白瑜思索,决定等。
枯等无聊,他随意在街中闲逛,人来人往,各有悲欢,这就是红尘人间。
突然,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,他驻足倾听,后被琴声吸引,循琴声到了一处高楼大檐下,楼上有伸出的露台。台上有一众男女,从星拱月般围着一名抚琴少女。
少女抚琴认真,却不曾看四周人一眼。
琴声毕,大家争相夸赞,白瑜却频频摇头。
这惹恼了一边两名公子,他们皱眉看着白瑜:“柳小姐为众抚琴,兄台却摇头叹息,莫非兄台懂琴?”
公子的话惹来别人嬉笑,抚琴少女也转头看向这边,正巧白瑜也正看着她。
白瑜衣着简单朴素,可是少女竟有些不知所措,她从白瑜眼睛里看到了一片清明,一颗少女心莫名被这片清明击中。
此时,城外有炸雷响起,继而有天火降世。
一朝看见,便是永远!
“姑娘所奏《招隐》不错,隐有魏晋名士之风,却少了当时之人的风流洒脱。”
听了他的话,两位公子和众人都哄堂大笑,柳姑娘琴技,岂能由这个衣着普通之人品头论足?
众人正欲出言讥讽,抚琴姑娘缓缓点头:“公子可愿教我?”
白瑜不拒,坐于姑娘一侧,轻抚出声,惊呆了一众公子小姐。
一曲毕,白瑜站起,柳姑娘痴呆呆看着他:“如此琴艺,羡煞柳鸢,公子可为吾师!”
白瑜赶紧摇头,自己所奏,不及娘之万一,怎么能教别人?
他转身就欲离开,姑娘却不让。
Ⅱ:隆德府柳家待客,上庄村娘亲赠剑
白瑜望着姑娘,却不知道她为何要阻拦自己。而边上之人皆已经羡慕嫉妒,柳鸢冷傲,隆德府有名,可却对这个少年青睐有加,怎能不让人羡慕嫉妒?
“姑娘,请让我离开。”
柳鸢直直盯着他的眼睛:“公子休恼,柳鸢此生,唯爱抚琴,难解之处颇多,望公子入府教我。”
白瑜想了想,自己来抓药,可是要等两天,既然这姑娘邀请自己去她家里,倒省了找地方住,且去无妨。
是以,他点头答应,柳鸢心喜,使仆人收琴,带着他下楼而去,只留下一片愕然相对之男女。
柳府富贵,大宅雄伟,白瑜却波澜不惊,静静随姑娘而入。
入前院,进后院,前院某屋窗前,一个人静静打量着白瑜背影。
此人眉如大剑,鼻似悬胆,虽然年过半百,可仍然能看出当年相貌俊朗,不同凡人。
白瑜随着姑娘进入后院,此人却望着白瑜的背影震惊。
“这背影,真的好熟悉。”
他喃喃自语,片刻后坐床下拉出一个木箱,打开箱子,里面躺着一柄重锤。
柳鸢琴痴,进得府来就认真学习,白瑜自小从娘手里学得琴艺,只道是平常,却不知此间有如此之难。
两日眨眼便过,白瑜要抓药,家里娘亲肯定担心。
柳鸢问清了白瑜所住地方后送他出府,却在前院被父亲拦住。
白瑜看柳鸢对男子称父亲,自己也赶紧行礼。
“公子家住哪里?家中还有何人?”
听柳鸢父亲发问,他淡淡说道:“先生所问,小姐已知,不再重复。”
柳父微笑点头:“公子可是姓白?可是跟母亲一起生活?”
白瑜震惊,不明白这人如何得知。
不用回答,只看表情,柳父已然明白,他侧身让路,柳鸢和白瑜出府而去。
抓得药后,柳鸢一直将他送出城,抚琴相送,良久良久。
白瑜私去隆德府,娘亲非常生气,但却没有责备,反而送给他一样礼物,一柄玄铁重剑。
白瑜握剑在手,欣喜莫名,怪不得娘亲不让自己打剑,原来娘亲早已备好。
寻常人别说舞此剑,就算握着都会很难。可是白瑜不同,他自小握锤砸铁,此剑握在手里却是正好。
他兴奋异常,妇人却非常严肃,有些事,该告诉孩子了。
剑练完,妇人拍了拍面前,白瑜赶紧坐下,聆听母亲教训。
但母亲却并没有教训,反而给他讲了一个看似无关的故事。
二十年前,京兆府有名士唤江崇,一身横练,文武双绝,琴艺惊世。
江崇有一女儿名唤江妙歌,有两个徒弟,大徒弟柳似弱,小徒弟白修缘。
两个徒弟拜师江崇,所练却有不同。
柳似弱名似弱,他半点也不弱,练就一柄重锤,相貌俊朗,力大无穷。
白修缘练重剑,无锋重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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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兄妹三人在一起天天练武,情愫滋长,柳似弱得师父江崇喜爱,被师父默认了女婿。
已经和柳似弱订婚的江妙歌却只喜欢白修缘,可是父命难违,她每日痛苦异常。
可就在无计可施时,江崇病重而亡,徒弟为师父守孝,女儿也是同样,自然无法成婚。
耽搁三年,孝满之时,江妙歌和白修缘私奔而去。
柳似弱悲愤异常,他认为白修缘抢了自己的妻子,却不想江妙歌从来没有喜欢过他,并不想嫁给他。
他一直在寻找白修缘和江妙歌,十八年前,柳似弱在越州竹林坡找到隐居的二人,当时两人已经有了一个孩子,尚在襁褓之中。
白修缘生生被柳似弱用重锤砸死。夫妻二人早就商量过,一旦被柳似弱找到,白修缘拖住师兄,江妙歌带孩子逃走,要给白家留下根苗。
两人打斗时,江妙歌携子而逃,一直逃到代州,方才在上庄村落脚。江妙歌开了一间打铁铺,每日让孩子砸铁练剑,因为她知道柳似弱心里的恨,他这些年一定没有放弃寻找,他不把白修缘的孩子杀死不会罢休。
妇人说完,白瑜呆呆看着娘:“娘就是江妙歌?我爹是白修缘?他被一个叫柳似弱的人所杀?”
“是的,对于柳似弱来说,白修缘于他有夺妻之恨。”
白瑜低头不语,怪不得这些年只有自己和娘一起生活,怪不得从来没有见过爹,怪不得从来没有看见过娘笑,原来她心里藏了这么多的苦和恨。
“娘且将养身子,孩儿会找到柳似弱,替爹报仇。”
江妙歌缓缓摇头:“他不找到你杀你,已经非常好了,你现在不是他对手。”
白瑜不语,柳似弱所谓的夺妻之恨根本就是妄想,因为娘没有喜欢过他,既然没有成婚,又何来夺妻之恨?
而对于自己来说,和柳似弱却有真真正正的杀父之仇,此仇不报,枉为人子。
正在此时,江妙歌望向外面,白瑜转头,发现三个姑娘出现在打铁铺外。
为首的是柳鸢,后面两个婢女背着琴。
白瑜皱眉,她怎么来了?住处告诉别人,此是一大错。
柳鸢打量着打铁铺进来,对着江妙歌行礼:“见过伯母。”
江妙歌呆呆看着她,此女陌生,却又熟悉,因为她长得隐约像一个人。
“隆德一别,柳鸢对公子颇为思念,故寻着公子所说而来,只为见公子一面。”
柳鸢并不怕羞,直言相告。
江妙歌脸色大变。
“姑娘姓柳?”
看柳鸢点头,江妙歌缓缓闭上了眼睛,转头间,有泪水滑落,但她却站起转头,不让儿子看见。
人间惨剧,莫过于此。
人生巧合,怎能如此?
儿子十八年不出这里,出去一次,为什么就引回来这么一个姑娘?这究竟是为什么?
姑娘来了,她爹还会远吗?
白瑜惊叹柳鸢的大胆,但少年寂寞,少女怀春,虽没点明,却也彼此爱慕。
“你怎么能跑来?”
听了白瑜的话,柳鸢狡黠一笑:“公子离开,柳鸢茶饭不思,故寻址而来,以解相思之苦。”
柳鸢天真,毫不做作,言语大胆,听得两个小婢女掩嘴偷笑。
白瑜哑然,家中简陋,不是柳府之中,这三个姑娘,连个住的地方也是没有,他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窘迫。
“姑娘离开吧,不要再来。”
白瑜和柳鸢愕然看着说话的江妙歌,白瑜无法理解娘亲怎么能说这样的话。
两个小婢女面色难看,小姐那是什么人?隆德府多少少年才俊求而不得,这妇人为何言语相激?
“娘怎么了?”
白瑜长这么大,又何尝见过母亲说出如此重话?他自小到大,娘亲从来不怒,可是自己一直都很怕她和尊敬她。此时为什么对一个姑娘说这种话?这不像平时的娘亲。
“她姓柳。”
白瑜如遭雷击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姓柳怎么了?这天下姓柳的人多了,可是娘会对一个寻常姓柳的女孩子说此重话吗?
“她长得像一个人。”
白瑜呆呆看着柳鸢,柳鸢一脸不解,不明白自己姓柳怎么了。
正在此时,一个声音响起:“夫人当日《梅花三弄》并没奏完,竹林坡一别,夫人别来无恙。”
江妙歌身子微微颤抖,白瑜将重剑握在手中,柳鸢愕然看着远处说话的男人。
她不明白,爹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。
Ⅲ:仇恨起剑锤碰撞,人虽死似弱不悔
“都快二十年了,你为什么还要出现?”
江妙歌看着柳似弱喊,柳鸢惊呆了,白瑜娘亲认识自己爹爹?
“你该带着他躲得远远的,永远不要让我看见,既然看见了,又岂能放过?”
柳似弱边说,从背后解下重锤,握在了手上。
“此仇,和孩子无关,你杀了我吧。”
江妙歌说着话欲出去,白瑜伸手拦住,提着剑走出打铁铺,远远盯着柳似弱。
柳鸢明白不妙,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,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认识对方,可是她伤心发现,这似乎是一场几近注定的悲剧。
“爹,爹,这是怎么了?不要打,不要打,鸢儿喜欢他。”
柳似弱看着自己闺女,她喜欢谁都可以,就是不能喜欢白修缘的孩子,因为他注定要死在自己手里。
柳似弱没有回答女儿的话,他迈步、慢走、快走、飞奔、停顿、蓄力、腾空、握锤,砸!
巨大的重锤从天而降,对着白瑜的脑袋。
柳鸢毫不犹豫就要挡在白瑜身前,可是白瑜一把就推开了她,虽然刚知道杀父仇人就是此人,虽然知道此人力大无穷,虽然知道自己可能不是他的对手,可是自己不能让一个女孩子为自己挡锤。
他双手握剑,横挡在上。
嗵!
重锤砸在重剑之上,打铁铺边响起一声炸雷,传遍了整个村子。
白瑜膝盖猛弯,差点跪在地上。
可是他挺住了。
嗵!嗵!嗵!
柳似弱又是连砸三记,白瑜感觉每一次都有千钧之力,自己如同被一棵大树砸中,又如同被一头高速奔跑的蛮牛顶上,气血翻涌,几欲吐血。
电光火石,箭射星流。
时间不足以记录刚才的四记重锤,只有事件的发生,没有时间的记录,速度太快,白瑜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年一直都在砸什么,娘又为什么一直让自己砸铁。
重锤过后,白瑜还击。
重剑无锋,重锤无招,全是硬碰。
两人一老一少,辗转腾挪,爆响不断在打铁铺边响起,如同一道道连绵不歇的雷。雷声之中,两个男人在跳着一曲致命阳刚舞。
江妙歌一直看着,孩子大了,她这次再不会逃走,她要一直看着。
柳鸢煎熬痛苦,事情怎么会成这样?究竟为什么?
江妙歌从里间拿出一把琴,放于打铁台上,琴声起,梅花三弄·梅花曲。当年没奏完,时隔十八年,是该结束此曲了。
爆响的雷,悠扬的曲,打铁铺前上演着一出红尘恩怨。
琴曲中,爆响歇。
白瑜握剑挺身而立,重剑之上满是缺口,嘴角有鲜血滴落,落于衫前,如同一朵朵梅花。
柳似弱两手握锤,气息凌乱,嘴角没血,全在口中,他强压着不吐出来。
钢出于铁胜于铁,冰出于水寒于水。
少年之力,叹为观止。
“你老了!”
白瑜轻语,毫无感情波动。
“年轻真好。”
柳似弱轻叹一身,身子又顿,两脚猛踏,太过用力,鞋被撑裂时,他凌空而起,大锤在空中摆动,此子不死,今生不休。
白瑜横剑在上,锤剑相接,他身子微压,挺身而起,柳似弱猛向后退,脚步虚浮。
白瑜两手握剑,大步向前,后发而先至,此贼不死,此恨难平。
一剑拍在柳似弱后背上,柳似弱直接被拍飞,在空中再压不住口中鲜血,张嘴喷涌而出。
十八年无父而活,十八年娘亲愁苦,就该在这一刻终结。
他飞奔而上,脚在地上借力跃起腾空,在空中两手握剑,宽大的剑身对着下面的柳似弱脑袋直拍而下,他手中所握,样子像剑,却是一块不折不扣的重铁,如果拍上,柳似弱脑袋会直接碎裂。
但他的剑在空中停下,因为柳鸢挡在了剑身之下。
柳鸢满脸是泪,看着他大吼:“为什么?为什么?他们的仇恨,为什么要延续?我喜欢你,我爹却要杀你。”
白瑜不会心软,不会怜惜,却会犹豫。
望着停下剑的他,柳似弱突然笑了起来,他笑得狂妄而悲伤。
明白了,明白了,明白为什么她会选择白修缘了。白修缘相貌不及自己,力气不如自己,可是师妹还是选择了他,因为他太过善良,自己却太过凶恶。同时也明白了自己这些年的仇恨,太过执着,心生怨念,一念成灾,不可收拾。
他将锤丢下,推开女儿,一步步爬向了打铁台边的江妙歌,他躺在江妙歌脚边听她奏完,脸上全是回忆和满足:“师妹抚琴,一生一大快事,真好听啊师妹。”
江妙歌泪流满面,这个男人只是喜欢自己,因为喜欢而疯魔,此仇绵延了二十年。
“师妹,你真好看,你还是那么好看。”
江妙歌一言不发,杀夫之仇,她不能忘。
柳似弱突然面色严肃:“师妹,小女交给你们了,鸢儿喜琴,为琴痴迷,一如当年的你,隆德柳府所有,皆归白瑜,我去了。”
话说完,他一头撞向打铁台,他是那么用力,将脖子都生生撞断。
一生力大无穷,就连死也毫不吝啬。
“爹!”
柳鸢撕心裂肺的喊声在打铁铺响起,传出村子,惊了树上的乌鸦。
端拱二年秋,江湖第一重锤柳似弱死于代州上庄村,死在师妹江妙歌脚边。名士江崇两个徒弟,至此死完。
当年,白瑜失去了父亲,如今,柳鸢也失去了父亲,两人的父亲原是师兄弟,亲密无间,最终成仇,皆为一个情字。
父亲已去,柳鸢怎么办?她喜欢白瑜,白瑜也喜欢他。
父亲不是死于白瑜之手,他是自杀。
杀死丈夫之人已经死在自己眼前,江妙歌每日沉默。
她想到了当年他们三个还是少男少女时的快乐时光,想到那些美好,再看现在的凄惨。
孩子无罪,不用给上一辈担责。
师兄弟两个皆已死去,不如就让他们的孩子共同养育自己的孩子吧!
三年后,白瑜和柳鸢成婚,五年后,江妙歌重病不治亡故,七年后,白瑜和柳鸢修了三座坟,三坟相连,只有一块墓碑。上书:名士江崇之女江妙歌及两位师兄之墓。
此后每年,白瑜和柳鸢都会来祭拜。
江湖第一重锤和第一重剑,皆失传,江妙歌之琴艺,人间再不得闻,只留下一段传说,此传说台词伤心,情节动人,是不折不扣的红尘悲剧!
问世间情是何物?直教人快乐似神仙,痛苦如魔鬼?
不是此间人,又怎知此间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