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面猫
“热心肠的山崎”上线后,推特涌出一堆私信,山崎孝之耐心地逐条看下去。
【呜呜,流浪猫好可怜,还好遇到山崎这样的好心人。】
【山崎大大,有打算把猫猫送到收容站吗?一个人救助这么多只太辛苦了……】
【我可以给推主帮忙,我家的小孩都特别喜欢你。】
……
山崎孝之的推特名为“热心肠的山崎”,经常会发一些救助流浪猫狗的照片。这一回“热心肠的山崎”关注度暴涨,是因为山崎孝之从一处废弃的巴士站救出了一窝流浪猫。时值正月,天寒地冻,猫崽快要冻僵了,黑色小鼻头呼出微弱的白气。
山崎孝之拍下猫崽虚弱的样子,又拍下棉衣裹住8只小家伙的样子。猫崽没有满月,眼睛都没睁开,山崎孝之揣在怀里几乎没有重量。这样脆弱的生命真的能救活吗?山崎孝之很怀疑。
但是没关系,这些照片发推特已经够用了。
山崎孝之发现一个怪现象:人人都喜欢热心肠的好人,人人都不愿意当热心肠的好人。
他猜想当好人就像看守海角天涯的一座灯塔,牺牲自己的生活去照亮别人,自己能得到什么呢?疲倦、孤独、空虚。山崎孝之自认像每个普通人一样,只想要称赞,不想惹麻烦。而网络能轻松满足他的需求:他可以精心设计出一个讨人喜欢的人设,却不用牺牲任何利益。
纯粹的好心人因为稀缺而珍贵,但不合理之处在于,没有哪一种“好人”是无懈可击的,除非是伪装的好人。
今天是木曜日,山崎孝之收拾起一大袋垃圾,准备作为“产业废弃物”丢掉。幸好现在是冬天,腐烂的速度没有那么快,不然7只猫崽的尸体一定会弄得家里臭烘烘的。山崎站起来,才发现一只橘色猫崽挨着他的脚踝打颤。
厨房里的热水壶烧开了,发出一声尖啸。山崎孝之蹲下,拎起猫崽的后脖子。这无疑是最强壮的一只,因为山崎孝之没有给猫崽任何保暖措施,它的7个兄弟姐妹全部冻死在路上。只有这一只活下来,它机灵地紧挨着山崎孝之取暖。
猫崽在空中晃荡,挥舞着肉垫去抓山崎孝之的手指。
山崎孝之想到个好点子,脚步轻快地走向厨房。他把猫崽放入一个玻璃泡面碗,然后对着猫崽举起热水壶。
滚烫的开水浇在猫崽身上,它的毛皮瞬间冒出白烟,发出焦糊气味。猫崽仿佛癫痫一般剧烈颤抖起来,张着嘴吼叫。因为不曾进食,它连吼叫都有气无力,听起来只是几声短促的呜咽。
山崎孝之把开水加到浸过猫崽,它很快就消停了,漂浮在玻璃碗中,像一团肮脏的破抹布。
说到伪装好人,救助动物似乎是最稳妥的方式:因为它们永远无法说出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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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崎孝之和一位女性好友并肩走着,晚上7点,天已经全黑了。路灯的光照在路面的薄雪上,积雪吸收了城市往日的喧闹声,更添一分严寒料峭。
山崎孝之裹紧厚夹克,两人已经走到山崎孝之的公寓前。女人停下来,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微微一笑:“请我上去喝一杯?”
山崎孝之本想点头,但女人紧接着说道:“上个月救出的小猫长大了吧,我想跟它们玩一会儿。”
山崎孝之:“啊,实在抱歉,我家里简直是乱七八糟。你知道的,小动物多,怕见生人。下次我收拾好了请你来做客吧。”
女人似乎觉得可惜,但也没多说什么,与山崎孝之挥手告别。
山崎孝之走了几步,忽然被女人叫住:“等等,山崎,你脚边那是什么,快看——”
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的,山崎孝之低头发现路边有一个纸箱子。箱子里,一团白毛球蜷缩在积雪中,瑟瑟发抖。“天啊,是只长毛猫。”山崎孝之蹲下来,心疼地拨开猫身上的雪花,“好冰,一定已经被丢在路边很久了。”
“…请收养它,给您添麻烦了……”女人念出纸箱上的字,忿忿地说:“混蛋,遗弃宠物会被拘留的,我们去调监控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丢弃了它。”
“算了吧,我们要体谅它的主人,也许是有难言之隐。”山崎孝之抱起宠物猫,“大概是因为我住在这里,知道我发现了一定会好好照顾它吧。”
“肯定是!”女人围上来,目光温柔地看着山崎孝之和宠物猫。
“没办法,我实在见不得小动物受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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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崎孝之抱着猫上电梯,这是只成年猫,体型不小,毛色雪白,缩在人怀里很乖,一看就是家养的宠物猫。山崎孝之觉得这应该是只品种猫,或许可以在宠物市场卖个好价钱。
他来到顶楼,走出电梯。
商用公寓的楼道富丽而明亮,但今天似乎有一盏灯坏了,忽闪一下,山崎孝之眼前一黑,随即又恢复正常。
在走廊尽头,一个体型高大的男人迎面走来。他身高有1米9以上,黑皮肤,卷发盖住额头,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。男人身穿一件黑色满印花衬衫,白色打底衫,袜子上有跟衬衫相同的卡通章鱼图案,崭新的皮鞋走在地上一声不响。
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?山崎孝之想,刚才楼道里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。
男人与山崎孝之擦肩而过,他周身缠绕着不可名状的黑影,似乎连光线都纷纷逃离他身边。山崎孝之没有看向他,他那巨大的存在感却让山崎孝之忘记了呼吸。
“你喜欢动物,我祝你像它一样健康长寿。”
一瞬间,山崎孝之重新吸入了空气,仿佛冰碴一样刺骨的冷气使他咳嗽起来:“咳咳——咳!是谁,你——”
山崎孝之的咳嗽声在楼道中回响,只有他自己,刚才的男人就像一个幻影,空气冷得不像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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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崎孝之回到家,用纸巾胡乱擦了擦猫,关到厕所里。
他稍作休息,随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发推特。“热心肠的山崎”账号拥有一群爱护动物的粉丝,有人建议山崎孝之给猫买电热毯、用免洗沐浴液清洁、做好驱虫和防疫,山崎孝之一一点赞过去,却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。
倒是宠物店老板说的话他很看重:他需要给猫清理干净,拍照传给宠物店估价。
山崎孝之去厕所找猫,发现猫有些异常,它缩在洗手台下面的角落里发抖,山崎孝之伸手一摸,它的毛发又湿又冷。
难道是感冒?山崎孝之想。显然他没有闲心带猫去宠物医院,只是任由猫浑身湿透地发抖,自己回卧室玩手机去了。
凌晨,山崎孝之在被窝里冻醒,他的四肢和鼻尖冰凉、甚至到了麻木的程度。山崎孝之牙关打颤地找出空调遥控器,发现室内气温是28摄氏度。山崎孝之发出轻轻的“咦?”,中央空调吹出的确实是暖风,山崎孝之不明所以,只能把空调温度调高,又盖了一床被子继续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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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。山崎孝之无法入睡,平日温暖的被窝此时像个冰窟窿,山崎孝之从没经受过这般寒冷。
太阳升起,山崎孝之无奈地起身。他感到非常不适,头重脚轻,喉咙深处有刺痛感。
“咳咳,咳!”山崎孝之清了清嗓子,声音嘶哑,他用手背一摸额头,烫得要命。“怎么回事……”山崎孝之给自己测体温,38°2,他发烧了,但他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受了凉。
好在山崎孝之是自由职业者,不用跟公司请假。
山崎孝之服下感冒药和退烧冲剂,拖着疲软的身体去厕所洗漱。他从镜中看到满眼血丝的自己,比昨天回家时憔悴许多。
山崎孝之低头洗脸,感觉到一种奇异的不安感,仿佛是某种冰冷粘稠的网缠绕在他身上。他用眼角余光扫过浴室,发现那只长毛白猫正趴在洗衣机上,一动不动地注视他。
猫的毛已经全干了,看起来雍容蓬松,没有一丝杂色。它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,瞳孔像刀片一样锋利,它打量着山崎孝之,那表情仿佛在心底酝酿什么计划。即便山崎孝之转头瞪它,它也丝毫没有回避,只是玩味地歪了一下头。
山崎孝之准备了热毛巾和电热毯,把空调开到30摄氏度,躺下休息。他浑浑噩噩地睡了醒、醒了睡,熬到第二天早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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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山崎孝之醒来,烧已经退了,他伸个懒腰,感到身体轻松不少。
流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山崎孝之欣慰地想,幸好自己平时有在锻炼身体。
他去洗漱。猫已经不在浴室了,山崎孝之听到猫叫声从厨房传来,他打着剃须泡沫去厨房,看到猫盯着灶台上的金枪鱼罐头。它饿了吧?山崎孝之想,毕竟昨天一天没有进食,但这么贵的罐头可不是它该吃的东西。
想到食物,山崎孝之的胃突然紧锣密鼓地疼起来。
“可恶!”山崎孝之骂了一句,抓起金枪鱼罐头,用开罐器一开,直接站在灶台前吃起来:他甚至没有精力去准备主食和配菜。
罐头并没有解饿,山崎孝之打开冰箱,把所有速食品扫荡一空。
山崎孝之捂着肚子,他还是感到饿、非常饿。为了缓解饥饿,他喝了一大杯水,打电话叫了好几份外卖。
山崎孝之连续不断地进食,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不那么狼吞虎咽。他品尝不出食物的味道,只是机械地往嘴里送。
在吃光了所有外卖后,山崎孝之感到不对劲,他已经吃了正常饭量的十倍,饥饿感还是如影随形。不能再吃了,山崎孝之控制住自己,吃到胀裂可不是开玩笑的。
“喵呜~”“喵呜~”猫昂着脖子走过来,舔舐空了的外卖餐盒。
也许是同样被饥饿折磨,山崎孝之突然对它有点同情,他取出冰箱里的过期牛奶,给猫倒了一碗。猫试探地舔了几口,随后将牛奶一饮而尽。
下午,山崎孝之通过看电影转移注意,喝蜂蜜水抑制食欲。厕所传来臭味,他过去一看,猫蹲在马桶上排泄,它腹泻了,排出的全是流体。
“真恶心。”山崎孝之对猫说:“我还以为动物的肠胃比人好呢。”
虽然山崎孝之有点惊讶猫会蹲马桶,但总比直接拉在地板上好。
到了晚上,山崎孝之终于不那么饿了。他心情愉悦地收拾了垃圾,下楼丢垃圾回来,公寓管理员通知山崎孝之有一个邮件。山崎孝之签收,打开是粉丝寄过来的进口猫粮。山崎孝之是第一次用上猫粮,心想这个价格还不如寄给他日用品。便宜那只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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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天凌晨,山崎孝之被剧烈的腹痛叫醒。
他冲到厕所,坐在马桶上开始喷射。他前一天吃了太多食物,现在拉出来也是叹为观止。山崎孝之不得不拉一会儿就起来冲水,防止马桶盛不下溢出来。
到后来,山崎孝之感觉自己开始脱水了,腹痛像条毒蛇在他体内游走,他站起来时膝盖都在颤抖。
“噗嗤——”
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。
山崎孝之打了个激灵,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。
厕所门开了一条小缝,两点冰蓝色的火焰在暗处闪烁 。
山崎孝之呼吸困难,定睛一看,才意识到是猫站在门外看他。猫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。
恐惧像当头浇下的一盆冷水,让山崎孝之一下子清醒过来。他再次看去,猫坐在地上挠了挠脖子,百无聊赖地走了。
两小时后,山崎孝之再也拉不出来东西,扶着墙走出去。他看到猫慵懒地在沙发上打盹,心里不爽,上前把猫扔到地上,又踹了两脚。“喵啊!”猫尖叫一声,躲到衣柜下面。
“搞什么鬼,混蛋。”山崎孝之咒骂道,他从没连续不舒服这么多天,而这都是从捡了这只猫开始的。山崎孝之隐约觉得不正常,却不知道哪里不正常。
他喝了很多水,躺下刷手机。这只猫的照片下面,很多评论盛赞它的美丽,不少人愿意收养它。山崎孝之琢磨,如果搞个拍卖会,是不是能多卖点钱。不知不觉,他又睡着了,直到深夜,山崎孝之惊醒,他刚才感觉被人从高空抛下,明明他还躺在床上,那种感觉却清晰无比。
“啊——操!”山崎孝之突然弓起身,他的肚子就像被人重重踹了两脚,内脏都要被震出血了。
疼痛伴随着灵感向山崎孝之袭来,他终于知道哪里不正常了。
他把猫从冰天雪地捡回来,猫得了感冒,第二天他也得了感冒。第二天他没有喂猫,猫很饥饿,然后第三天他便经历了无法被填满的饥饿感。他给猫喂了过期牛奶,猫腹泻,他转天也腹泻。他踢了猫,很快这种感觉也转移到他自己身上。
“像它一样……”
楼道里擦肩而过的黑皮男人,他说过的话回荡在山崎孝之耳边,如同诅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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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崎孝之走神之际,眼角余光扫到衣柜底下露出的白毛。
猫仰躺在衣柜下面,露出脑袋望着山崎孝之,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。山崎孝之跟它对视,它又缓缓缩回了衣柜底下。
山崎孝之感到毛骨悚然,那也许根本不是猫,只是套着猫皮的一只怪物。 他躲进被窝里,战战兢兢地掏出手机,寻找愿意领养它的私信。山崎孝之很快跟领养人谈妥,他也不在意现在是深夜,提着猫下楼打车,连夜把猫送走。
猫被送到了一个白领模样的女人家里。粉丝欣喜若狂,见到山崎孝之时有些激动,不过山崎孝之显得很疲倦,他解释说是因为连续失眠精神不好,几乎是粗暴地把猫塞给粉丝就离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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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天,山崎孝之醒来时已经是中午。
他惊讶地看着明媚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床头,自己一夜无梦,醒来身心舒爽,从前普通的体验现在却觉得久违了。
“太好了,终于把那东西送走了!”山崎孝之伸了个懒腰,起床准备午饭。
如果事情就这么结束,山崎孝之大概很快就会把这一切忘掉,就像每个人童年都经历过的幻视和无数诡异往事。但这次不同,或许对山崎孝之来说这将是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。
他一边享用午餐,边打开手机。来自昨天那名领养人的私信弹出:
【山崎先生!山崎先生你在线吗??】
【怎么办,我完全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!太可怕了!】
山崎孝之瞥了一眼,顿时涌出极其不安的感觉。他抓起手机,回道:“我在,怎么了?”
【我早上起来刚发现的,家里的窗户被打破了,碎玻璃落在地板上,然后是您昨晚送来的那只猫,它在吃碎玻璃!】
【我一发现就冲上去赶它,但它变得很有攻击性,躲开了我,一直不停地舔碎玻璃吃!】
【我拍了照片!】
【怎么办啊!它吃了好多进去,嘴里往外滴血,它的食道一定被划破了!】
山崎孝之打开图片,看到猫趴在满地的碎玻璃中间,伸出鲜血淋漓的舌头舔舐碎玻璃。
山崎孝之头皮发麻,他从没听说过猫有这种反常举动。动物怎么会自残呢?它们的一切行动不都是为了生存吗!山崎孝之不是动物学家,不愿意深究,但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:
那只猫所受的伤害,一段时间后会完全施加到山崎孝之身上。它现在受伤有多严重,很快山崎孝之将遭受相同的痛苦。山崎孝之手脚冰凉,他一丁点儿都不想再见到那只猫,但他隐约感觉到,那东西是故意的!它是在逼他领回自己。
“呼……”山崎孝之长出一口气,垂头丧气地回道:“我马上过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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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出山崎孝之所料,当他出现在门口,猫便停止了自残行为,迈着四方步向他跑过来。
山崎孝之现在明白,他面对的绝不仅仅是一只动物,他无法简单地处理掉它:只要山崎孝之不在它眼前,它就会自残来逼迫山崎孝之,它掌握着主动权,而山崎孝之只能服从。
猫一回到山崎孝之的公寓,便跳上沙发休息,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。
山崎孝之跪坐在沙发前,可笑的是,昨天他还一脚把猫从上面踹开,现在他却成了低声下气的那一个。他忧虑地抚摸上猫的肚皮,能感觉到下面坚硬的玻璃碴。
怎么办,大约小半天后,山崎孝之的肠道里也会塞满玻璃,肠穿肚烂。
能催吐吗?山崎孝之用手指压猫的舌根,四足动物的食管比人类低,没有起什么反应。就在山崎孝之束手无策时,猫抖擞着身子站起来,面朝山崎孝之张开嘴。山崎孝之看到,猫的腭裂越张越大,如同蟒蛇一样裂开整个头骨…不,比那更过分,它的嘴角向尾巴延伸,直至把身体撕成两半——就像一个长钱包,拉开拉链后完完全全把“里”面翻转出来。
山崎孝之目瞪口呆地盯着它,没有思考的余力。
猫抻平自己,把兜在里面的碎玻璃倒出。它的“里”面遍布着一些脏器,碎玻璃倒干净之后,“里”面的伤痕逐渐恢复,变成健康的粉红色内壁。然后猫翻转过身体,又合上了嘴角。这一行为没有造成任何伤口,对于这只猫来说就像翻身一样自然。
山崎孝之难以理解。似乎有一些颠覆常识的事情在他眼前发生了,他的思考却变得迟钝,只剩下“没有受伤就好”的想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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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它在晒太阳……这姿势正常吗?”
山崎孝之拍下一张猫的照片,发了推特。照片中白猫将自己的“外”面展开,像一张纸片,贴附在阳台地板上。鲜红色的体液渗透进木地板的缝隙里,而它表情慵懒,似乎十分享受午后的阳光。
【好漂亮,这是什么品种的猫猫啊?】
【山崎先生照顾得很好呢,比刚来时胖了不少】
【真羡慕,长大后我也要养猫!】
山崎孝之靠在墙上,面无表情地浏览这些评论。所有人的言论出奇地一致,他们竟然觉得一只裂开的猫很可爱,还说得那么真诚,仿佛受到什么蛊惑一般。山崎孝之看向猫,它扭转过来舔尾巴的毛,它与山崎孝之对视,眼底全是嘲笑。
山崎孝之不是没有试过摆脱它。
最初,山崎孝之把猫的情况告诉宠物医生、汇报给警局,得到的都是一笑置之。猫的体检报告十分健康,并且它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山崎孝之的动向,与他形影不离。山崎孝之讨厌它,讨厌被一只动物拿捏、而自己除了不安什么都做不到。他每天带着不安入睡,带着不安醒来,不安像一枚嵌入他心脏的钉子,持续的钝痛时间久了,似乎也会在习惯中渐渐隐去。
某天早上,山崎孝之感受到胸口的重量,他睁开眼,白猫蜷缩在他肩头,毛茸茸的脑袋搭在他右胸口。猫半眯着蓝色眼睛,似乎也刚从睡梦中苏醒,它的尾巴轻轻缠上山崎孝之的胳膊。山崎孝之安静地看着它,这似乎是从把它捡回家以来,他第一次认真审视它。
他发现,猫的眼睛澄澈通透,像一捧鞠起的水。它的脸颊跟体态那么丰满,毛发蓬松仿佛不食烟火。它用肉垫轻轻推山崎孝之的下巴,痒得让山崎孝之想笑。
那一刻山崎孝之开始怀疑对猫的种种敌意和不安只是他的错觉。
他好像从没跟谁这么亲近。不管是家人、恋人或粉丝,跟宠物都有着根本区别,从没有谁像这只猫一样,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。它守在山崎孝之身边,就好像再也不打算离开。山崎孝之捏住它的肉垫,竟有一丝动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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猫表现得完全像一只猫。
它会每天早上用头蹭山崎孝之的手心,会和山崎孝之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,它咧开嘴大笑,发出婴儿一样尖锐的笑声。它喜欢敞开身体,给体内的脏器通通风。虽然它晒太阳时总是把阳台弄得满地是血,但它很小心地保护自己的毛发不被染脏。
它成了山崎孝之推特的全部话题。当然,除了推特,如果说山崎孝之还有生活的话,它也成了山崎孝之的全部生活。
猫守在浴室门外,等山崎孝之上厕所。山崎孝之提裤子的时候,发现裤腰内测有黄色污渍,是肚脐里的分泌物。山崎孝之愣了一下,用手指拨开肚脐,试探性地往里抠了抠。
“这个洞,是通向肠道吗?”
山崎孝之在自言自语。这个洞是胎儿阶段母体供给营养的,但是脐带切断之后,这个洞还畅通吗?山崎孝之试图把手指插进去,或许,他可以触摸到自己的“内”部,滑溜溜的脏器和粘膜,就像猫给他展示的那样干净漂亮。
手指只插进去半厘米,山崎孝之感觉到疼痛,停下手。他抬头看到猫正在看他,眼神带着鼓励。猫的意思是他可以借助工具,山崎孝之明白了。
从那天起,山崎孝之开始对自己的“内”部好奇。
他控制不住地想去抠肚脐眼、掏耳朵、用力压舌根暴露出食管。
山崎孝之疲于模仿别人。他模仿着别人善良的行为、话语,在一切公开场合模仿,仿佛他自己也是同样的善良、讨人喜欢。但人的内里复杂得超出他的想象,如果别人也只是在模仿着善良的行为,是不是说明人们所有美好的品质根本就是一种妄想?不合理,人身上最不重要的五官和皮肤暴露在外,人内心的品质却被深深隐藏。完全不合理。当山崎孝之试图挖出自己的“里”面时,他终于有机会一睹自己真正的“内在”。
血从肚脐缝里冒出来。他的耳道和鼻孔都被自己抠破了,但他觉得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要如何更大面积的“敞开”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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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崎孝之有段时间没发推特了。
他不再有分享欲,连做好事以获得粉丝的追捧都让他提不起兴趣。他现在只想了解自己。还有个原因,是他挖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球,现在只剩半边视力。这极大地影响了他观察自己,所以另外一只眼球得以保留。
但是今天,山崎孝之难得想看一眼推特,看看粉丝又怎么夸他家猫好看了。
打开推特,私信堆了几百条。山崎孝之视力不好,点开最新的一条:
【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?】
礼物?山崎孝之迷迷糊糊地想,他最近压根没收到什么礼物啊?猫却显得很高兴,跳上桌子,对着手机屏幕喵喵叫。
【你可以像它一样——
一瞬间,似乎有炙热的子弹射入山崎孝之脑内,他一下子就想到了,好像前面几天是故意装没想到似的。他笑着揉了揉猫的脑袋,嘴里发出“呼呼”的风声。他的舌头已经被拔掉了,张开嘴能看到完整的咽喉。
山崎孝之卸下剃须刀的刀片,对着自己两颊比划。猫就是这样张开自己的腭裂,完整地撕开自己半身,翻出自己的“内”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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猫盯着站在洗手台前的山崎孝之,不断后退,鲜血逐渐漫过来。
它只好跳上沙发,来保护自己的毛发不被染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