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故事:讨公道

乡村故事:讨公道

徐疯子叫徐文迪,其实他并不疯,因宅基地的事,脑神经让蒋村长气出了毛病,有时犯起病来,说话有些不知所云。这天,他扬言要去县里告蒋村长,讨回一个公道,哪料到阴错阳差,竟然引发出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。

徐文迪曾是一个民办教师,40岁上下,中上等身材,皮肤白净,国字型脸庞,如果穿上西服,扎上领带,不知底细的人,光看其外表,都会以为他是个有身份的人。

前年,村里盖学校,蒋村长借机贪污公款,徐文迪写了一封信捅到乡里,揭发了蒋村长的问题。蒋村长名叫蒋牛,50多岁,脸有些黑,由于营养过剩,肥得有横没竖,活像一口大水缸。

人们根据他的姓名和品行特点,把他叫成了酱牛肉。他在“村长”这个位子上经营多年,上上下下都有关系,查来查去,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,他非但没受到处治,徐文迪反倒被砸了民办教师的饭碗。

今年年初,徐文迪申请盖房,蒋村长借机报复,批给徐文迪村东一片坑塘作宅基地。

徐文迪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,自认倒霉,夫妻二人没黑没白地垫了将近三个月,才将坑塘垫平,正打算拉砖盖房,岂料,蒋村长又改口了。蒋村长这时腆着啤酒肚,对徐文迪说,计划赶不上变化,这地方村上留做盖配电房用,不能当宅基地,另外再找一处。

这不明明是故意给人穿小鞋吗?面对蒋村长公然的打击报复和无理刁难,徐文迪如何咽得下这口窝囊气,便和蒋村长论起理来。

蒋村长一看,哟,你竟敢和我瞪眼睛,真还反了你!老子正想找你算算前年告我的那笔旧账呢!他一声号令,叫手下人把徐文迪捆起来,痛打一顿。

徐文迪的一条肋骨被打断,足足在家躺了三个多月。徐文迪的房子不仅没盖成,还被打伤,活活气炸了肺,等伤好后,他便到乡里告状、县里上访,走上了艰难的告状之路,久而久之,大脑受到刺激,神经出了点毛病。

且说这一天,徐文迪穿戴整齐,再次去县里告状,谁知刚进县城就碰上了一个熟人,二人说起话来,竟然忘了时间,等二人分手时,已经是中午了。他这才想起自己进城来的目的,一拍脑袋,哎呀,人家已经下班了,看来告状的事儿,上午是办不成了,只好等下午再说。他在街上毫无目的地瞎转,肚子饿得咕咕叫,三转两转,转到了宴宾楼,他想进去吃点东西,一摸口袋,哟,忘带钱了,衣袋内连一分钱也没有,急得在饭店门口瞎转悠。

这时,只见从路北走来一大群人,其中还有不少戴大盖帽的,这些人说说笑笑,径直进了宴宾楼。徐文迪的神志一时犯了迷糊,也大大咧咧地随着人群进了宴宾楼。宴宾楼装饰豪华考究,别具风格,大厅的一角是一排雅座,窗明几亮,窗帘半遮半掩,朦朦胧胧,更显得雅静不俗。这里早已摆好了两桌酒菜,高脚酒杯上插着叠成花环的白色毛巾,显然是提前预订好了的。

徐文迪随着人流进了雅座,一屁股坐在紧靠窗户的位置上,单等着开席。人们不仅要问:他身无分文,与这些人也不认识,缘何能顺顺当当地坐到这儿呢?说来也是赶巧,眼下县里正搞房改,今天是可法局宴请房改办的有关人员。两方面的人员平时大多互不相识,所以,徐文迪能顺顺当当地跟了进来。司法局的人认为他是房改办的人,而房改办的人认为他是司法局的人,或者是他们带来吃白食的。因为梢带个人吃白食这种事太平常不过了,所以两方面的人谁也没有在意。再说徐文迪西装革履,相貌堂堂一点也没有乡下人的土气。

见双方人员都已到齐,酒宴开始。双方频频举杯,一片欢声笑语。此时,徐文迪也实在饿坏了,他也不多说话,只顾大口吃菜,大口喝酒。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众人也都有了醉意,徐文迪也有了醉意,谁让他喝,他就喝,一口一杯,引得众人连声喝彩。

雅座间里这一闹腾,不少食客纷纷从纱窗外往里探头。徐文迪更是来了劲头,话说出口,不免也有些颠三倒四。

这时,服务员端上来一盘酱牛肉,徐文迪用筷子夹起一块尝了尝,好像有些变质,众人尝了尝,也觉得如此。徐文迪酒劲正上来,指着这盘酱牛肉大声说:“这样的酱牛肉,竟然也来欺骗大伙,你们说,该不该撤掉?”

众人随声附和:“该撤,该撤!”

“对!就是该撤!你们都是些管党纪国法的人,应该立马查一查!”

众人愕然:“查。”

听到雅座里乱哄哄的一片喧闹,服务员不知出了什么事,赶紧过来询问,方知是酱牛肉出了问题,一边赔着不是,一边撤掉桌上的酱牛肉。看撤掉了变质的酱牛肉,不知触动了徐文迪的那根神经,一下子想到了害得他人不人、鬼不鬼的“酱牛肉”村长,不由地“鸣鸣”哭了起来。人们以为他是喝醉了酒,都劝他离席去休息。此时,徐文迪已酒足饭饱,便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宴宾楼。

徐文迪喝酒闹出了笑活,司法局和房改办的人互相询问情况,这才如梦初醒,方知遇上了吃白食的。反正是公款吃喝,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无所谓,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,觉得有些扫兴。

大千世界,真是无奇不有。岂料,徐文迪这一顿白食,不但尝遍了庄豫人难以尝到的山珍海味儿、美酒佳肴,竟然还吃出了他梦寐以求、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一桩奇迹!事情是这样的:且说当天晚上,徐文迪一家人刚吃过晚饭,忽听有人敲门。开门一看,徐文迪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,只见来人提一个大网兜,里面装满烟、酒、麦乳精、水果之类的礼品。来人满险堆笑,一口一个“徐老师”。来者不是别人,正是徐文迪的冤家对头蒋村长。

蒋村长来干什么?对他的突然来访,徐文迪深感意外。蒋村长见徐文迪像不认识似的,直愣愣地望着他。他很尴尬,自竖梯子下台阶地说道:“哟,徐老师不欢迎我来,就这样让客人在门口干站着?”闻听此言,徐文迪这才醒悟过来。对,不管怎么说,来者就是客,这才闪身,让蒋村长进到屋里。

徐文迪的妻子张桂兰见蒋村长突然来到家,知他是夜猫子进宅,无事不来,也是深感意外。但见他满脸堆笑,提着这么多礼品,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不冷不热地问:“哟,俺家门槛儿高,不知蒋村长大驾光临,有何贵干?”

蒋村长满脸通红,讪笑着,不等让坐,就一屁股坐到了炕上,自我解嘲地说:“嘿嘿,徐老师,大妹子,你们别误会,我这次登门,没有公务,我是诚心诚意向你们赔礼道歉来了。我不是人,害得你们好苦,请你们大人别记小人过,就原谅我这一回吧…”

蒋村长的这番话,让徐文迪两口子如坠十里迷雾之中。二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大惑不解:今儿个这是咋了,莫非日头西出,晴天响雷,蒋村长这是吃错了哪门子药,或者是喝醉了酒,出来耍酒疯?但看他这副样子,好像又都不是。蒋村长平时横着走道、不可一世的样子,他什么时候向村里人低过头、认过错儿?想想这一年多,自己占住理,四处告状,竟然没伤他一根汗毛,他的村长照样当,照样吃喝玩乐、耀武扬威,今儿个他这是咋了?

蒋村长见他们两口子像盯着天外来客似的不说话,觉得人家不肯原谅自己,就重重地叹了口气:“唉!泼水难收,想想我过去办的那些事情,真是好后悔呀!徐老师,大妹子,你们就原谅我这一回吧!”说着,起身给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。蒋村长接着又说,“下午村委们开了个会,专门研究了你们家的问题。我代表村委会把研究决定告诉你们…”说着,掏出了一张盖有鲜红大印的信纸,宣读起来:“一、从明天开始,徐老师正式返校,继续当民办教师;二、村东所垫的坑塘,正式归还徐老师,作建房的宅基地;三、徐老师无端遭打,肉体上和精神上都遭受了很大痛苦,村委会决定由蒋村长赔偿损失费1000元…”人蒋村长宣布完村委会的决定,将这张纸递给了徐文迪。

徐文迪捧着这张盖有村委会公章的“决定”,又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眼睛: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?不是做梦?这一年多,我四处奔走,不就想讨回这样的一个公道吗?今天难道说老天有眼、发了慈悲?捧着这纸“决定”,徐文迪两手发抖,忍不住嘴角抽搐,两眼泛潮,“鸣鸣”地哭了起来。

蒋村长望着哭泣的徐文迪,重重地叹了口气,从衣兜里拿出一沓钞票,往桌上一放:“这1000块钱赔偿费,你们收下吧,过去的事,咱就当一场大风刮过去了。徐老师,求你看在乡邻乡亲的份儿上,明儿个你就再去一趟县城,找他们说一说,就…就别处理我了。”

蒋村长的话,再一次让两口子坠入十里迷雾之中。这话从何说起呢?还是妻子张桂兰反应快,听话听声儿,锣鼓听音儿,今天蒋村长如此一反常态,登门谢罪,一定和今天徐文迪进城有关。他进城怎么了?只听他说白蹭了一顿酒吃,可没听他说找准告准了状啊…张桂兰见丈夫没有反应过来,只是“这…这…”地搓着手,忙拉了一把丈夫:“蒋村长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,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!俺希望以后蒋村长接受这次教训,再别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!”

“是!是!大妹子说得对!我一定改正,一定改正!”蒋村长点头如鸡啄米,虔诚得像一个小学生接受老师的批评。

他见徐文迪夫妇终于软了心,接受了他的建议,心头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,重又叮嘱几句,起身告退出门。

人们不禁要问:蒋村长如此一反常态,登门谢罪,难道说真是太阳从西出、晴天响雷、吃错了哪门子邪药?都不是!那又是怎么回事儿呢?说来好笑,这才叫阴错阴差,赶得巧!

原来,徐文迪扬言去县城告蒋村长。蒋村长知道后,心里毕竟也有些心虚,眼下上级正在搞反腐败斗争,风声挺紧,万一徐文迪告准了状,那还了得!

于是,他也跟着进了城,想探探风声,他在有关部门门口等了多半天,也没见徐文迪的影子。他好生奇怪:他徐文迪会去哪个部门告状呢?分明是进了县城,怎么见不到人呢?直到人家下班,他才不得不离开。时已中午,他肚子有些饿了,便去了宴宾楼吃饭。

蒋村长要了几个菜,两瓶啤酒,刚喝了几口,就听里面雅座传来阵阵说笑声,仔细辨听声音,像是徐文迪也在里面。出于好奇,他轻轻地走到雅座窗前想看个究竟。雅座的窗户由一层白纱半遮半掩,朦朦胧胧。来到窗前,仔细一瞧,蒋村长差点失声喊出来,呀!这不是徐疯子又是谁?

这一看不要紧,蒋村长惊得嘴巴像被棍儿支上一样,舌头半天没有缩回去,心中暗想:徐疯子这是怎么了?他怎么跟这些大盖帽们混在了一起?又见人家频频给他敬酒,更显得关系非同一般。他不禁连连叫苦不迭:“哎呀!闹了半天,这个疯子是跑到司法部门去告我呀,怪不得一上午没见到他,如果这个状告准了,那麻烦事就多了。”

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里面的人,听着里面的说话声。这时,里面隐约传来“酱牛肉”,“酱牛肉”、“撤掉”、“撤掉”的声音。蒋村长外号就叫“酱牛肉”,他以为是在说他,脸上的汗“刷”。下子就下来了:“我的妈!这不,喝着酒还在议论我呢,显然,这个状子是告赢了…”

蒋村长心里小鼓猛敲,往纱窗前靠了靠,想继续听听里面的人在说他什么,这时里面又传来“查、查”的附和声。闻听此言,蒋村长这下可乱了方寸:司法部门一查,那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!这些年,自己依仗职权,鱼肉百姓,吃喝贪污,别的不说,光计划生育罚款这一项,就有三万多元对不上账,一旦查实,岂只是撤掉村长的问题,那还不得进监狱?

“查、查”这个字千真万确,他不敢再往下听了,生怕让徐文迪隔窗看到。他悄悄地退了回来,连吃饭都没了胃口,赶紧骑车回家。整整一下午,他都处于一种极度恐惧之中,那“撤、撤”、“查、查”的声音,总在耳边回响。他一闭眼,就觉得公安人员拿着手铐出现在他的面前…直到这时,他才觉得徐文迪身手不凡,以前自己实在是小瞧了这个“疯子”

现在该怎么办?几十年的从政生涯告诉他:此时决不能坐以待毙!解铃还得系铃人。蒋村长再一次想到了徐文迪,在司法部门没来调查以前,必须先稳住他,争取他,让他自己去撤诉。可是怎样才能让他主动去撤诉呢?蒋村长绞尽脑汁,终于想出了一个“登门谢罪、亡羊补牢”的妙计。

这样,一旦司法部门追查,自己也好有言答对。党的政策历来就是惩前毖后,治病救人,知错改错就是好同志嘛!于是,他立即召集村委会,定下了几条补救措施。这样一箭双雕,既能对付司法部门的调查,又能堵住徐文迪的嘴。

只要他答应不再告了,我这个村长可逢凶化吉,躲过这场灾难。于是,这才有了以上蒋村长登门谢罪那一幕。就这样,阴错阳差,徐文迪没费吹灰之力,便得到了他四处奔走想得到的一切。

后来,徐文迪夫妇得知了事情的真相,两口子回想起来,真是哭笑不得,心里酸辣苦咸,说不上是个啥滋味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