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:老师是个同性恋

 

小说:老师是个同性恋

崔老师看着自己的初三学生春龙,他粉红色的脸颊长出了两撇细密的胡须,他禁不住用大手去摸,光洁的皮肤是暖融融的。手指渐渐用力,把脸颊拧得红红的,变了形。崔老师觉得过瘾,内心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兴奋,他见春龙的双眼噙满了泪,才住手。

春龙回到家,母亲警觉地问:“谁拧的?都紫了!”母亲爱抚地胡撸儿子的头。春龙觉得怪委屈,“哇——”地哭了。母亲拉着儿子闯进崔老师办公室,劈面问:“你讨厌我们儿子,下手也不该这么狠呀!”崔老师慌忙站起身,胀红着脸忙着让座说:“我喜欢这孩子。喜欢得手痒痒,就……”春龙妈绷着脸,对摆在面前的椅子不屑一顾,没有坐下来谈的意思,说:“怪了,有这么个喜欢的吗?”

“下次不会再发生了,我会注意的。”崔老师嘤嘤地低声说。春龙妈拉着春龙往门口走,说:“多亏我们是男孩,要是女孩,我告你流氓罪!”临出门往回瞥一眼,嘴巴动了动,“咣——”地关 上门,那口型崔老师即使听不见也能分辨出来:“有病!”没错,一定是这一句“有病”。

崔老师长得手大、脚大、脑袋大,一米八五的块头,家访进门总要低着头。胸脯上、手背上、双颊上长满了粗粗的黑黑的汗毛,说话声音悦耳掺杂着点娘娘腔。课堂中的调皮鬼一见他进教室,立刻鸦雀无声。

女生说:“崔老师最具男子汉的派头,气势压人。”

崔老师是师范学院美术系毕业,专攻仕女画。用最小号的毛笔,一笔一笔描头发,勾手指,静静地屏住气,一笔下来轻重缓急流畅而下。一幅画,猫在屋里一星期是常事。连女同学都耐不住性子,去画油画水彩画,他却一干就是几十年。

他擅长女孩子的踢包(用布包一小撮沙土,缝成三角形或方形,类似毽子),手织毛衣,跳绳。他更喜欢一个人躲在屋里,偷偷坐在姐姐的梳妆台前,摸出姐姐的口红,模仿着姐姐的样子,紧抿着嘴唇,一笔一笔描起口红来。望着镜子里自己那鲜艳的涂满口红的嘴唇,他会激动得两颊绯红,两眼放光。可每每临到出门,他会恋恋不舍地用湿毛巾把口红抹掉。这多多少少令他有几分失落。

他当班主任老师,班里的大小干部,一水的都是男孩子。有个女生,常往他办公室跑,说话娇声娇气,往他身边凑,他却板起脸,用手把女生支开,并私下说:“顶讨厌这种学生。”那女生初中毕业,团员都没当上。

崔老师私下里曾说:“有没有男爷们儿?有,班干部就轮不上女生。”

他的朋友,都是男人。下了班就泡在人家下棋、唱京剧、轧马路。渐渐地,这些朋友结婚的结婚,交朋友的交朋友,剩下他光秃秃的一个人。一次他实在闷得慌,就去敲大学一位男同学的门,那时家里没有电话,不兴提前通知。敲了足足有五分钟,门哗啦一声开了,男同学唬着脸蹿出来,不吭一声径管往外推他,直到把他推出院门,咣当一声关上街门,才说一声:“我没时间跟你臭聊!”崔老师站在街门口呆愣了许久,才缓缓地往家走,心想我没得罪老同学呀!

后来老同学招认,他和女朋友在屋里正干美事,听到崔老师一声声敲门,能不烦吗!

这时辰崔老师不断接到小学、中学或大学女同学的电话,向他借作家浩然的《艳阳天》、《金光大道》。有一位当了妇产科医生的刘玲同学,竟需要一根粉笔,到学校找上门来。

送走女同学,他向同屋的王实老师诉苦:“烦不烦呀!有坐公共汽车的钱,足够买十根的了。”王老师指着他鼻尖说:“你小子真傻还是假傻?人家女孩子喜欢你,跟你套瓷都不知道?”

崔老师戳在办公室,许久没吭声。

崔老师自搞对象到结婚,仅仅用了三个月时间,第二年孩子丰收,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。令刘玲满意的是,洗衣、做饭、购物、给小孩子喂奶,都由崔老师承担了。也没有人教他干这些活,似乎他天生就会做这些事。
只是到了晚上,崔老师上床就睡,似乎想不起用他那宽大的肩膀抱抱老婆,更甭说夫妻间的亲昵。常使老婆感觉躺在旁边的是姐姐或妹妹,只是增加点男人的气味和鼻息。

崔老师从老婆那火辣辣的眼神中和晚上在床上往他怀中扎的举动中,觉察到什么,可他仍一动不动躺在床上,装着睡着觉的样子。他讨厌老婆双腋散发的狐臭,讨厌老婆身上散发的香气。

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应该托生个女人。也许上帝是计划把他托生个女人的,可是上帝在工作中,打了个瞌睡,遗忘了重要一环,使世界上少了一位女人,多了一位男人。

春龙初中毕业分配到郊区插队。崔老师执意要送,他帮着春龙拎着行李,坐着拖拉机到了村里。同学们簇拥着老师进了宿舍,一聊天过了头,回城的班车已经没有了。宿舍是四米长的大通铺,睡着十多个人,崔老师在春龙的旁边睡了下来,俩人合盖一床被子。

春龙睡梦中找厕所,可越急越找不到,憋不住哗啦尿了。他一激灵醒了,忙用手去摸下面,摸到的是一个大大的脑壳。不知啥时,春龙的裤衩被扒掉了,有人趴在上面吮吸着什么。谁呀,这么缺德,春龙抬腿就是一脚,正踩在脑壳上,咕咚一声给踹到床底下去了。

“甭……甭动,是……我!”

春龙惊出一身冷汗,“你……干啥?”他听出来是老师的声音,不再吭声。借着月光,发现老师的嘴角湿漉漉的。

崔老师又爬上床,俩人的目光对峙着。春龙听说过有人吃胶皮,吃土,没听说有人吃精液的。崔老师块头这么大,也许是精液喝棒的。一滴精十滴血嘛!

“你这是……”

“我喜欢……”

“我觉得别扭。”他想说恶心,可是没说出口。不好意思说出口。

临进城时,崔老师掏出一百元钱掖进春龙兜里说:“甭跟别人胡说。”

这是封口费还是什么?一百元可是崔老师两个月工资。

崔老师接二连三打电话,问寒问暖,邀请他进城别忘了到老师家看看。

春龙抹不开面子,去了。

崔老师高兴得双眸放光,进屋没寒暄几句,就挂上窗帘,说要给他按摩,并不由分说把他按在床上。大夏天挂哪门子窗帘,想必是要干什么私密事。春龙吓得直冒冷汗。

崔老师学美术出身,对浑身的骨骼了如指掌,滚烫的大手按下去,春龙感到筋骨松软;可崔老师累得四脖子汗流。

春龙有些躺不住了,想坐起来,可崔老师大手按着动弹不得。

蓦然他把自己满是络腮胡子的脸,贴在春龙光滑的脊背上,爱抚地摩擦着。胡子扎得春龙后背一阵阵刺痒。

“别,别这样!”

“我喜欢这样。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吧!”崔老师喃喃说。

“您应该喜欢师母!”春龙指着床头悬挂的崔老师和妻子的照片说:“师母多漂亮!”

“喜欢你师母吗?”

春龙坚定地点点头。师母到学校找崔老师,春龙撞见过一次,她高高的个子,脸庞白白净净,步履轻盈。曾令正读初三的他,怦然心动,浮想联翩。

崔老师眸子里闪烁着神秘的亮光。

“崔老师,我真没时间去您家。”春龙抱着电话,语调中有点不耐烦。

“这回有正经事!”崔老师郑重其事地说。

“啥?”

“你的小鸡鸡不是常疼吗?你师母是医生,让她帮你看看,吃点药就不疼了。”

“她在妇产科。这病得看外科。”

“不管在啥科!是不是大夫?”

春龙想到偶尔小鸡鸡钻心地疼痛,就不再吭声。

师母烫了一个波浪似的卷发,脸上飘着雪花膏的香味,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瞥春龙一眼,笑笑,又马上把眼睛转向别处。春龙的眼睛里似乎汪着许多水,这哪里是男人的眼睛,分明还是个孩子。

崔老师指着桌上的七碟八菜说:“知道你来,你师母从昨天就忙碌,冲着这美食,你也要多来几趟。”

春龙不敢正视师母那迷人的目光,坐在椅子上,想到一会师母要给他看病,手脚不知放在哪里合适,脸莫名其妙地烫烫的。

吃完饭师母端上茶水,刚品上几口,崔老师说:“让你师母检查检查,是什么病!”

春龙胀红着脸站起,木讷地望着师母。

“把裤子脱了!”崔老师在催。

“这……”春龙喃喃说着,手放在裤腰上,可就是一动不动。

师母脸也微微发红,她眼睛看着别处,也没说脱或者不脱。

“当着医生,你有啥害羞的!”崔老师站起,三下五除二,解开皮带,连裤子带裤头,一下子扒到春龙膝盖上。

师母瞪大眼睛,愣怔。

崔老师将春龙推到师母坐着的凳子前,师母纤细的手指似乎有点抖,她摸摸小鸡鸡,左右端详一番,她想把包皮往下拉,露出亮晶晶的龟头来,可小鸡鸡上的包皮把龟头包得紧紧的。

“是不是包皮过长?”崔老师在提醒。

师母忙不迭地附和说:“是包皮过长。”

“要根治得到医院手术。”崔老师在提醒。

“是!”

崔老师忽然说要出去办事,并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回来。春龙要起身告辞。崔老师说:“你陪陪你师母,多聊会儿。累了,你们俩就上床休息。没啥介意的。”不等春龙回话,就咣地关上门,急匆匆地走了。

屋里仅剩下师母和春龙两个人。

师母脱鞋上床,招呼春龙也躺在自己旁边。春龙觉得不妥,站在床边不动。师母一把给他拉到床上说:“睡会儿午觉。你们崔老师且回不来呢!”

弯曲着身子躺在床上,春龙微闭双眼,心怦怦直跳,睡不着。

旁边响起嘤嘤的哭声,是师母在哭。他吓得忙坐起身问:“怎么了,您?”

师母双手捂脸说:“我的命好苦。外人都认为我找了个大男人,其实只有我知道,你们崔老师是同性恋。他喜欢的是男孩子。为了能拴住你的心,他没辙了,让我帮他忙。可谁体贴心疼我呀!呜———呜———呜———”师母肩膀不住抽搐,哭声更大了。

春龙愣愣戳在床上,不知如何是好。他伸手摇着师母肩膀说:“甭哭了!甭哭了!”劝说的嗓子发着颤音。师母翻身坐起,双手抱着春龙头颅哭。眼泪、鼻涕抹了他一脸。

春龙挣脱了两下,没挣开。

渐渐师母不哭了。她在吻春龙的脖颈、脸颊。刚开始春龙不动弹,后来也情不自禁地回吻了一下。

师母似乎胆大了,她伸手脱春龙的衣服,爱抚地用手指摩挲着春龙的脸颊,口中喃喃说:“小宝贝!小宝贝!”

泪水损毁了擦在脸上厚厚的粉底霜,露出师母额头那大大小小的皱纹。那脸使春龙想到母亲的脸,一种犯罪感油然而生。

母亲———师母。师母———母亲。

他猛地挣脱开滚下床,衣衫不整跪在地上,手扶着床铺,冲惊愕得脸色刷白的师母说:“我错了。我再也不敢了!您饶了我吧!”说完推开门跑了。

师母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依然在他耳畔回响,许久,许久。

崔老师又来了几次电话,春龙再没有去他家。事情渐渐淡了下来。

隔不久传来消息,崔老师折进局子了。据说他和自己学生好,后来这男生犯了事,警察让他“坦白从宽”,他就把和崔老师的事撂了。他出了派出所,崔老师进了大狱。鸡奸罪加教唆犯。老婆和他离了婚,带着闺女改嫁了。

春龙打听到崔老师被发配到茶淀。他坐火车又换乘汽车,来到监狱。几番审查后,警察用探询的目光说:“你知道他犯的啥罪吗?”

春龙点点头。他读出那目光中有厌恶和警惕。

他被带到一条河边。一群穿着黑囚服的人在烈日炎炎下挖河泥。

“没想到,还有人看我。”多么熟悉的声音。

他扭回头,仍然是一尊高高大大的身躯,只是被晒得黑乎乎的,仿佛是非洲的黑人。胡子拉碴,似乎一年都没刮过。

春龙上前握住他那大大的双手。那双手满是老茧,像锉,生硬生硬。春龙眼圈红了。心想自己要不离开崔老师,没准他就不和那位男生来往,悲剧也许不会发生。

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,师生俩彼此对视着,春龙说:“挺好的一个家,不好好过日子,偏……”他停顿下来,崔老师毕竟是老师,过多的责备他说不出口。

崔老师垂下脑袋,喃喃说:“我嫌女人脏,还是男孩子干净。我控制不住自己。也是,我太贪这些了,出事是早晚的!”他用手抚摸着额头,显出痛苦又无可奈何的神情。

崔老师被剃光的头颅,在太阳下闪着白白的光。他被春龙咄咄逼人的提问,紧张得出汗了。一种悲悯油然而生,他不再问。顺手把带来的水果放在老师身边,崔老师默默地接过来。春龙发现老师双眼红红的,似乎有泪水涌出。

春龙在插队时考上了大学。毕业后分配到一家杂志社。这天刚到单位,听同屋的人说:“你中学老师来找你,等了两个小时。刚走。”

甭问就知道是崔老师,听说他刚从监狱出来。下班他骑车去崔老师家。走进大杂院中的两间平房,隔着玻璃见崔老师和一个陌生小伙子在沙发上聊天。那小伙子留着长发,穿着鸡腿裤,把光光的脚丫子放在崔老师腿上,崔老师不但不将脚拿开,还抱着脚丫给他揉脚趾。

见春龙进屋,他们慌忙地站起身。小伙子借故走开。春龙望着他出去的背影说:“您得注意。我看不像好人。”

崔老师笑呵呵地说:“没啥,我们挺得劲。他有时就住在我这儿。”

崔老师找个伴也不容易。春龙沉默了。

出狱后,崔老师靠卖仕女画为生。画一幅,画店付他八百元。

写字台上,堆着几幅画了半截的画。

几个月后,崔老师给杂志社打电话,声音沙哑,语调断断续续。原来,他的所有积蓄,连同画店预付他的一万元,都被留着长头发的小伙子卷跑了。他连吃饭钱都没了。

春龙掖着五百元赶过去。崔老师脸色灰灰的,双眼因熬夜赶画,挂满血丝。偌大的个子走起路来轻飘飘的,仿佛轻轻一推就会栽倒在地。

春龙说:“告他小子!这是犯罪!”

崔老师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沉默了许久说:“算了。咱有短握在人家手上。”

春龙知道崔老师说的“短”指的是什么。

三个月后,崔老师来杂志社,还了五百元,就又没有了联系。

一晃十年过去了。春龙再见到崔老师时是在和平门路口。崔老师穿着交通协管员服装,挥着一面小旗,在指挥交通。

正赶上崔老师换班,俩人站在马路牙子上聊起来:“仕女,早不画了。画了没人要了。还好,街道给我找了个差事,每月四百元,够我天天吃炸酱面的了。”说完哈哈大笑。

“前两天,碰见教书时同一个办公室的王实老师,现在人家当校长了。上下班有专车,是辆崭新的桑塔纳两千。看见我混得惨了点,就让我回学校,说教书不可能了,干干后勤,再不济看看门也行。我回绝了。我这人脸皮薄,舍不下这张脸。”

春龙心里酸酸的,他发现崔老师的鬓角全白了。

“您的闺女,常来看您吗?”

崔老师不再吭声,许久才喃喃说:“她娘儿俩嫌我给他们丢人了,离开医院,远走高飞了。谁知道现在在哪犄角旮旯呢!”

一晃十年没有见面。

春龙的确忙,他辞去公职,下海经营一家广告公司,赚了钱,送儿子去了加拿大温哥华留学。

暑假,他去探望儿子。白天儿子上学,他就在大学周围闲遛。穿过一片原始森林后,他来到海滩。那里有十几个男人,脱得光溜溜在晒太阳。他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,在海风中欣赏着潮起潮落。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男人凑到他面前,伸手抓住他的手抚摸,并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英语。春龙不懂英文,可男人那灼灼的眼神和熟悉的动作,使他想起三十年前的崔老师。他心领神会地用夹生的英文说:“NO!NO!”光着身子的男人眼神黯然失色,摊了摊双手,蔫蔫地走到一边去了。他顺着老外走的方向向后一瞥,一下子呆住了,后面的男人组成几对,互相搂着抱着,亲吻着对方。噢,这是男同性恋聚集地。他忙站起身,慌慌张张地离开了。

晚上和儿子说起这事,儿子不以为然地说:“在加拿大,同性恋可以申请结婚并举行婚礼。这个州的州长就是同性恋者。”

春龙傻呆呆地听着。

儿子说:“站在人性的角度,我能理解他们,毕竟也是一种活法。”

是的,崔老师像海滩边的同性恋者一样,并没有强迫谁,你不同意可以说声“不”,像我一样走开。他们并没有干涉其他人的生活。

回国后,他开车去看崔老师。

崔老师蹲坐在家门口的墙根下,旁边放着一瓶啤酒。穿的依然是三十年前的蓝色中山装,洗得发白褪色。胳膊上却戴着一个红箍。上面用白线勾勒出执勤两字。

春龙见他屁股下坐着的是两块砖头,就上前想搀扶他起来,心想别着凉了。老师摆摆手说:“我在值班,街道派的治安任务。”

崔老师干不动交通协管员后,街道每月给他五百元低保费;可这钱不能白拿,需轮流站岗。

崔老师头发全白了。牙齿除了门牙外,全部掉光了,两腮瘪了下来。萎缩在墙根,没有了当教师时那令人生畏的派头。

“王校长他们搞老同事聚会,唯独少了我。吃完中午饭,他们开车看我。瞧,这啤酒就是他们送的,足足给我买了两箱。有个女老师看见我这个样子都哭了。我说你们哭什么,我不是很好嘛!”

春龙蹲在崔老师面前,把在温哥华拍摄的同性恋大游行的照片,和一对同性恋结婚照和婚礼照片,纷纷掏出来,一张一张举到崔老师面前,并说:“您太冤了!不应该剥夺您当教师的权利。更不该进监狱。”

崔老师举起酒瓶,咕咚咕咚把剩下的酒全灌进肚里,沉默了许久。

两行浊泪从崔老师眼角流下来,顺着多皱的脸颊,流进干涩的嘴角。

喉结艰难地上下动了两下,他又将泪咽进肚里,咧了咧嘴,想必那泪是苦涩的。

几个星期后,接到一个电话,说崔老师蹲在门口值班时,坐下去却没有站起来。开始人们以为老爷子打瞌睡呢,直到晚上,还不见他起来,上前一摸,人早冰凉冰凉了。

街道工作人员从老头上衣兜里发现了唯一的名片。那是春龙给崔老师的。就打来电话告诉了这个噩耗。

春龙是唯一给崔老师送行的人。

崔老师躺在火葬场小推车上,依然穿着皱皱巴巴,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制服。脚蹬一双发灰的解放牌胶鞋,鞋带没有了,用细铁丝钩着鞋襻儿。胳膊上戴的红箍还没来得及摘下。一张布满痛苦而扭曲的脸写满了悲哀。想了女儿几十年,仍然没有见上一面。他似乎也不觉得遗憾。用崔老师自己的话说:“只要女儿过得好,见不见面不重要。”

听老人讲,人死后脸上要盖上布,假如让亲人的脸看着天,不吉。春龙想最好是一块白布,洁白的布,象征着崔老师的一生是干净的;可是到哪里去找布呢?

他想起早上来时,自己新穿上一件崭新的白汗衫,就三下五除二解开扣子,把散发着自己体温的白汗衫,盖在崔老师脸上。自己光着膀子,抹着流满脸颊的泪,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,走出了殡仪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