弈术

弈术

明万历年间,江苏武进新上任一个知县名叫董明,此人尤爱围棋。上任伊始常与手下对弈,从未有过败绩。这天他假扮商人外出踏青,刚来到乡下就看见密密麻麻地围着一大堆人,董明好奇地挤进人群,看到一个老者正在那里跟七八岁左右的娃娃下围棋。董明当即不屑道:“此等市井小民,棋艺不过尔尔,要是能遇到高手厮杀一番,倒也有点意思!”

此语一出,董明手下衙役将他拉到一边奉承道:“我跟您说句实话,以您现在的棋艺,当今再无二人,听闻宋太宗是围棋高手,那是没遇到您!像你这般棋艺、书法一绝的人真是当世罕见!”

“就是就是!”另一个衙役附和道:“书法咱就不提了,咱们县太爷在王羲之的书法基础之上取长补短,更胜一筹。说到围棋,不得不说咱们县太爷国手无双,那些前来挑战的各路高手,哪个不被杀的落花流水?即便是天上八仙下来与咱们县太爷对弈,怕也得输的无地自容。”

董明听后十分开心,正当他想转身离开之时,突然听闻身后一阵喝彩。有人对老者说道:“您真是高人,怕是世上无人能及啊!”

老者大笑道:“愧不敢当,只不过比你们这群人多下了几年围棋而已,算不得什么高人。你们勤加练习,待你们能下赢我的孙子之时,怕是十里之外没有敌手了。”

俗话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,老者话音未落董明便走上前去说道:“你这老者好生无知,你知不知道我是谁?什么叫十里之外没敌手?倘若你能侥幸赢了我,本官赠你亲笔题写的墨宝一张。”

老者见多识多,他打量一下董明,又看了看他身边人,顿时心里明白董明的身份。连忙说道:“您相貌不凡,满面书生之气,看起来非富即贵,没猜错的话,您应该是新上任的知县大人!”

董明点点头笑道:“猜得没错,本官尤爱下棋,今日来此忽然技痒难耐,不妨咱们对弈几局!”

老者笑笑,倒也没有拒绝。董明走到老者对面粗暴地将娃娃推开道:“今天就让本官露一手,你们民间棋手下的棋太古板,不懂得变通。这下棋讲究的是智慧,每当落下一颗棋子要想到五步才算得上高人。”

老者没有多说,让董明执黑子先手,两人你来我往,开局之时下的难舍难分。董明暗自惊讶老者棋艺不凡,老者起初面无表情,下了半柱香的时间,犹豫地看了看棋盘,心想做官的人是要面子的,于是手下留情,故意让掉几个子儿认输了。董明兴奋不已,顿感柳暗花明,心中得意地站起身子,仰着头呵呵大笑起来,并把老者奚落一番。

老者起初并不在意,董明奚落之后并放话说道:“你们这边臭气篓子,棋艺难登大雅之堂,正如那狗肉上不了桌。”

老人听到这话,顿觉怒火中烧,他心想道:我好意给你留个面子,你倒蹬鼻子上脸了!就也嘻嘻地笑了起来。董明见他嘻笑,便说:”怎么了?是心有不甘还是不服?”

老者说:”老朽年纪大了,输了没啥丢人的,大人要口下留情,给老朽留三分情面。莫要这般狂妄无知,侮辱我这把年纪的老者。世间高人众多,大人若是固执的认为自己棋艺天下无双,怕是要丢了里子又丢了面子!”

“你倒是找个高手让我看看!”董明一脸不屑。

老者面带怒色道:“倘若您能赢了我八岁的孙子,老朽便心服口服。”

董明听了,仰头大笑道:”你的孙子也配跟本官下棋?”

老者叫来孩童道:”还望大人不吝赐教,指点一二!”

董明一脸狂妄,当即坐了下来想要再露两手。那孩童并不害羞,他在老者的位子上坐下和董明对弈起来。老者懂得人情世故,这孩童哪里懂得这些?他沉着冷静妙招频出,没多久董明便只有招架之力,最后只得弃子认输!这局棋下完他脸红耳赤,瞧瞧众人,一个个都忍俊不禁。他干咳了几声,说道:”这娃娃毛手毛脚根本不会下棋,本官也只是逗他玩玩。第二局本官要认真了,你是绝不可能赢的。”

结果第二局,那孩童找到了董明的漏洞,董明开局就异常艰难,攻不了也防不住,急得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黄豆大的汗珠子,一串串地从额角上流下来。围着凑热闹的人,见堂堂的知县大人竟败在孩童手下,都哄笑起来。董明在众人面前出丑丢脸,心中气恼极了,脸孔一下变得铁青铁青,霍地站起身,将棋盘捧在地上大吼道:”今日本官无心跟你孩童对弈,你们要想求本官的墨宝直说便可,使诈可算不得什么光明的事!”

这次轮到老者嘲笑董明了,他笑道:“大人的墨宝自己留着吧,万一出恭应急还能用得到。如果您要真想给我们墨宝,我劝你还是别在上面写字了,一副上好的宣纸可比你的墨宝有用的多!”

董明大怒说道:“大胆刁民,竟敢奚落本官,就不怕我将你抓起来要你性命?”

老者不以为然说:“老朽今年九十有五,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?众目睽睽之下,就因为你输了棋就要老朽的命,传出去可是天下皆知啊!此外,老朽年轻时曾任棋待诏(古时候教太子下棋的人)一职,如今虽告老还乡多年,但也不是你说抓就抓的。”

董明尴尬无比,心里愤怒不已却不知如何发泄,老人继续说道:“身为知县,因一己私利就要打打杀杀,你与那鸟兽何异?你既无胸怀,也无仁慈之心,就不怕天下人耻笑?”

董明面红耳赤,额头青筋暴起,他想了半天说道:“你们一定是使了诈!”

老者摇摇头说:“你以为你那棋艺真是天下无双?不过是人情世故而已。你热衷与手下一帮马屁精下棋,必然是这个结果。你才上任不久,试想一下:若有一天你和丞相、天子下棋会怎样?你寒窗苦读数十载,好不容易金榜提名,得了七品官职被一帮阿谀奉承之徒肆意吹捧竟认不清自己。你与书呆子无异!不能静心沉气,麻木无知,这些恶习必会葬送你前程。”

董明被奚落一番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待手下提醒他离开时,他才灰溜溜地离开。离开之时,老者在他后面喊道:“老朽给你留了三分薄面,你要生反省,忠言逆耳,好自为之!”

回到府中,董明痛定思痛,终于认清自己,再也不敢再卖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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