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间故事：黄犬与美姬

长庆（唐穆宗李恒年号）元年，即公元821年，名臣田弘正因为军纪不严，导致部下叛乱，他本人也被杀害。由此，他管理的镇阳因此大乱。

有一位进士叫王泰，本来在田弘正这里，听说田弘正死了，本地大乱后，马上带着家人，出了城往南走。因为外面各处都有战争，因此王泰只能白天躲起来休息，晚上才敢赶路。

进入信都地界，王泰依旧选择昼伏夜出。走了五六里路之后，忽然有一条黄狗，跟着王泰一起。没走多会儿，那黄狗看着王泰说：“这条路很危险啊，你怎么半夜从这条路走呢？”

王泰也不害怕，沉默一会儿，回答道：“镇阳乱了，田令公被杀，部下大乱，四处都在打仗，我不得不这么做啊！”

那黄狗听了后，说：“原来是这样啊。不过，你既然遇到了我捷飞，也算是你的福气了。如果你让我做你的仆人，我可以保护你，让你一路平安。”

王泰看了看妻子，对她说：“人如果在阳间有错误，那么，会有人来责罚他；人如果在阴间犯错误，那么，会有鬼来责罚他。我并没有任何错误，谁能来责罚我呢？即便是神仙来了，我也无所畏惧，何况一个妖犬？所以，我们不用怕它，我还要用正气，来震慑他，制服他！”

妻子觉得王泰说得有道理，点头答应。于是，王泰允许了黄狗跟着自己。

黄狗一听，马上滚地变成了人，拜了拜王泰，说：“感谢您，我能侍奉您，做您的仆人，我很荣幸。不过，我走路不方便，请让你的仆人变成驴子吧，这样，我就可以骑着驴子，跟您一起出发了。”

王泰听了吃惊，捷飞也不等他答应，就赶着他的仆人往前走。没走三五步，那仆人果然变成了毛驴，捷飞就骑着毛驴出发了。

王泰看到这里，有些害怕，但没什么办法，他只能用“我是正义之人”来安抚自己。

走了十里路之后，路左边有个怪物，看起来不大，只有四五尺高，但是，他的头却有一丈大长宽，而且两个眼睛通红，脸上还有长胡须。怪物挑着眉毛，看着骑驴的捷飞，笑着说：“捷飞啊，你怎么能侍奉人呢？”

捷飞说：“我是迫不得已，做了他的人质，唉，害怕啊！”他又转头对王泰说：“大人，幸亏您很镇定，没有害怕。”

王泰听了，不知道什么意思。

那个大头怪物听了后，低头走了。

又往前走了六七里路，在路右边，出现一个怪物，它脸也很大，脸上有很多双眼睛，闪着红光，看起来很诡异。多眼怪物一看捷飞，也问道：“捷飞，你怎么给人做仆人啊？”

捷飞的回答和之前一样，说自己不得已做了人质，很害怕。那个多眼怪物听到后，也逃走了。

等多眼怪物走了后，捷飞高兴地说：“这两个怪物，都是吃肉的，而且最喜欢吃人肉。一旦抓住人，他们就会争先恐后来抢，然后抛起来玩耍，一直等到人疲惫了，他们也累了，才会大快朵颐。如今，他们离开了，其余的怪物，就算来，我也不怕了。五里路后，有一位老人姓刘，他家有钱，我们可以到他家里住。”

说话的功夫，众人已经到了刘老爷家里。这里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，房屋高大华丽，大门都比一般人家高大。

捷飞下了驴子，去敲门红藕，里面出来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人，看走路的样子，倒是很灵便，他就是刘老爷。

刘老爷一看捷飞，很高兴，笑着说：“捷飞，你怎么和上客一起来了呢？”

捷飞说：“我去冀州游玩，没找到要找的人，回次山口的时候，遇到了王相公，王相公说他遇到镇阳之难，不敢白天赶路，所以只能在夜里赶路。如今，一行人都累了，希望能借个地方，休息一番。”

刘老爷一听，很爽快地答应，然后请大家进屋。

到了屋中大厅，刘老爷叫人拿来许多美味佳肴，时令果子。还有专门的仆人，牵着马去喂草料，连仆人变的毛驴也都喂饱了。

捷飞也不客气，坐下来就吃，一边吃一边说：“赶了大半夜的路，太累了，现在能吃到这么多东西，不错不错。唉，要是有美酒，可就更好了。你这主人做得，不够到位。”

老人哈哈大笑，说：“这还用你说吗？我已经叫他们准备了。”

很快，童子仆人就拿来了喝酒的杯子和陈年佳酿，王泰等人也都坐下来吃饭，喝酒。大家言笑晏晏，很是欢乐。

此时，捷飞又说：“喝酒，不能就这么默默地喝，我听说，有钱的人家，接待客人的时候，都要一边吃饭喝酒，一边欣赏佳人舞蹈，如今有上客在此，你怎么也不弄点乐子呢？”

刘老爷一听，笑着说：“我也想来着，只是觉得，我这都是山中女子，恐怕上不得台面。既然你说了，好，就让她来助兴吧。”

刘老爷起身，叫人把宠奴喊过来。

很快，宠奴来了，是一位美丽的妓女，大概有三十岁，对着王泰拜了拜后，坐在南面，看样子似乎不太高兴。

王泰请宠奴唱歌，宠奴唱了，很好听。老人让她唱歌，她就不肯唱。

捷飞说：“宠奴不肯唱歌，肯定是觉得少了伴侣，听说附近有一位女子，叫花眼，很擅长唱歌，为什么不叫她一起来呢？”

老人听了后，马上又请来花眼。那女子十七八岁，穿着半旧的衣裳，坐在宠奴下位，然后大家一边喝酒，一边让美人唱歌。到了刘老爷那里时，他让花眼唱歌，花眼就唱歌，让宠奴唱歌，宠奴偏偏不唱。

而且，宠奴脸上更不好看了，似乎更伤心了，又好像想说话，但一直没说。

很快，又轮到刘老爷了，刘老爷举杯向宠奴敬酒，说：“寻常时，老夫请你唱歌，你总是唱给老夫听。如今有了上客，怎么老夫让你唱歌，你却总是拒绝老夫呢？看在旧情份上，请唱一首如何？”

宠奴再也忍不住了，拂袖而起，说：“刘琨被都段匹磾杀了，我还给你这个老野狐唱歌？想得美，你不配！”

（注意，这里两个人需要注意。刘琨，是西晋军事家、文学家，西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，永嘉之乱时，他曾在晋阳守御多年，抵御了汉赵和后赵多次进攻。后来，他与幽州刺史段匹磾相约联手，但段匹磾出尔反尔，杀了刘琨。我们熟知的“闻鸡起舞”，主角就是刘琨和祖逖。）

宠奴说完后，屋里的灯火都灭了，满庭黑暗。

再看外面，已经快要天亮了。大家看不见屋里，都爬着出来。出来后，王泰再看那房子，已经成了墓地。马儿系在松树下，仆人站在旁边，月亮当空，十分明朗。原来外面不是天亮，而是月色。

王泰看到了那个变成驴子的仆人，问他：“你之前做了什么事，记得吗？”

仆人说：“我好像做了一个梦，梦中，我变成了毛驴，被人骑着，跑了很远的路，然后跟马拴在一起，还吃了草料。”

王泰听了默然，带着家人一起继续上路了。

走了十里路后，天已经亮了，他碰到一位农夫，正在耕地。王泰向他请教，附近有什么墓。农夫说：“十里路外，有晋朝并州刺史刘琨爱姬张宠奴的墓，其余好像没有了。”说完，他还指了指方向。

王泰一看，正是昨夜留宿的地方。那时候，他才知道，原来宠奴就是刘琨的爱姬张宠奴。

王泰又往前走了三里多路，看到路边有骷髅，骷髅眼睛上面又破了两个洞，看起来像是四个眼睛。看来，这个骷髅，就是昨夜的花眼。至于大头怪物、多眼怪物，到底是何怪物，黄狗是谁？刘老爷是谁？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
不过，既然张宠奴说到了刘琨，而那个老狐狸也姓刘，说不定是狐狸成精后，冒认刘琨家族之人，因此才能使唤张宠奴吧。

最后，作者又说了一番话，算是疑惑，也算是感慨吧。

吾尝以儒视世界，人死固有鬼，以释观之，轮回之义理亦昭然，奈何此妓牢落千载，犹歌于冥冥之中，则信乎视听之表，圣贤亦有不言者也。

大概意思是说：我曾经用儒家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，因此我相信，人死后会变成鬼，但也仅仅是变成鬼，鬼都在地府里，不会到阳间；后来，我用佛家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，认为人死了以后，会进入到轮回界，然后转世为神仙、为人或者成为其他动物等。就是说，虽然有鬼，但不会一直都在地府，而是循环轮回。

不过，这个妓女（就是刘琨的爱姬张宠奴），为什么会死了一千多年（泛指时间长，其实没有一千年，只有五百年），还会出现在阳间呢？要用儒家眼光看，她应该在地下；要用佛家眼光看，她应该已经转世投胎轮回了。可为何这两种情况都不是呢？她为何还能在阳间唱歌呢？

如此看来，就是圣贤也有所隐瞒，他们看到了一些东西，听到了一些东西，但是没有说出来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