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斋:“芭蕉精”点化罗子浮

聊斋:“芭蕉精”点化罗子浮

繁华的金陵城,灯红酒绿,纸醉金迷。“玉春楼”便是金陵数一数二的达官显贵、商贾宦绅的温柔之乡。这里弦歌阵阵,媚笑声声,门前车水马龙,人来人往,好不热闹。

一个衣衫褴褛,满脸病容,缩着脖子抱着肩的流浪汉沿着墙根溜过来,朝“玉春楼”门口走去。他叫罗子浮,是山西汾县人。

他磨蹭着靠近大门,却不敢进去,畏缩地徘徊,终于他瞅准一个机会,趁着门人不备,从侧边的小门溜了进去。

在“玉春楼”斜对门的街口,一位摆生果摊的老汉望着罗子浮背影,摇头叹息,自言自语地:“作孽哟,作孽!”

罗子浮,偷偷摸摸地溜到后院,望着神女秋云和雅云闺房,想进又不敢进。突然传来一阵笑声,他连忙藏身于假山石后。

一会儿,雅云和秋云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来了。罗子浮一闪而出,轻唤一声:“雅云姐姐!”

雅云被吓了一大跳,见叫她的人如此模样,还发出一股难闻的臭气,不由得掩鼻后退:“你是谁?”

罗子浮凑前一步,道:“才几日不见,就不认得了么,我是罗子浮呀!” 雅云和秋云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,道:“原来是罗相公呀,你病成这样,不好好在家歇息,出来干什么?”

二位小姐不耐烦地挥挥手,快步走了。罗子浮说不出的伤心失望,顿时坐到地上,“遥想公瑾当年”。

一年前,罗子浮可是个风流倜傥,腰缠万贯的富家公子。他原是个孤儿,后来做大官的叔叔收养了他,由于对他管教不严,交上了酒肉朋友,又听信了朋友的哄骗,偷了叔叔的大笔钱财,来到金陵城。

于是他挥金如土,整日泡在妓院酒楼,吃喝玩乐,好不快活。那知坐吃山空,待他的钱被鸨婆掏空后,便被赶了出去,他落得身无分文,又得了一身病。百般无奈,便找了昔日相好,望她们念念旧情,稍稍周济,好让他返回家乡,不想竟都嫌弃他。

罗子浮正伤心出神,鸨婆来到后院,见了形如流浪汉的罗子浮,勃然大怒,不容分说,召来看院的当差,把罗子浮扔到大街上。

罗子浮本来就饥寒交迫,精神萎靡,院差这么一丢,他当即昏过去。一大群人围了上去,指手划脚,议论纷纷。但只是看热闹,却没有人向他伸出同情的手。

摆果摊老汉看不过眼,分开人群,扶起罗子浮,把他搀到自己果摊坐下;又端来一碗热茶,给他喝下。稍息一会,老汉从怀中取出几个烧饼递给他。

罗子浮激动得双泪长流,要给老汉跪下,老汉硬是把他拉住了,并劝他还是及早回家。罗子浮何尝不想这样,可眼下光景,不禁使他伤心叹息。

老汉知道他的难处,又取出一串钱递给他,说:“我是小本生意,没有多的,这点钱相公留着路上用,趁早赶路吧!”

罗子浮接过铜钱,双膝跪地,连连叩头:“老爹的救命之恩,小生没齿不忘。若得活在世上,日后一定重报!”

老汉忙把他扶起:“我老汉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,还图你的报答么?但愿你记住今日之苦,不再干这等糊涂事就是了。”

罗子浮告别老汉,踏上了回乡之路。无奈他身体太虚弱,当他走到一座大山时,再也没有力气爬过去,他扑倒路旁,再也挣扎不起来了。 朦胧的夜色中,一个窕窈的身影来到他身边,她把他弄回她的宅院。 罗子浮渐渐转醒,发现自己正睡在一间非常明亮的房间里,他以为在梦中,狠狠地拧了自己一下,却疼得直咧嘴。

“若不是我救了你,你早就被老虎豺狼吃了。”一个绯衣女子从垂帘后转将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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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子浮见女子眉眼似雅云,但神韵气质迥然不同,疑惑地问:“你是你是雅云?”女子不解:“哪个雅云?”罗子道:“就是金陵玉春楼那个。”

女子勃然变色,骂道:“你这个癞汉,竟敢将我翩翩比作烟花女子!罗子浮知道失礼了,连连赔罪,无奈虚弱得站立不稳,摇摇欲倒,忙恳求翩翩小姐赐一口饭吃。

翩翩见了反生同情,她伸手到窗外,摘取几张芭蕉叶,剪成圆形送给罗子浮,道:“你先吃了这几张饼子吧。”

罗子浮不解地看看绿叶,又望望翩翩,见她并没半点取笑之意,只好拿过来。说也怪,那叶子到了罗子浮手中便变成了香喷喷的烧饼,他也不及多想,一口便咬去大半张。

翩翩见他的吃相,忍不住笑了。她又给他端上一杯茶,叫他在这里过夜。罗子浮慌得连连摆手道:“多谢姐姐好心,可我这身癞疙,怎敢玷污姐姐床幛,我随便找个地方蹲一夜便是了。”

翩翩道:“这倒无妨,你跟我来。”她领罗子浮到门前小溪,叫他到溪水中洗洗。罗子浮吓得连连后退,他担心癞疮浸了水会疼煞他。翩翩乘他不备,一把将他推落水中。

罗子浮吓得惊叫一声,在水中扑腾几下,却不觉得有半点疼,反有说不出的舒畅,便安静下来,将全身浸在水中,惬意地闭上眼睛。

翩翩掩口笑了,悄悄离去。她是这山上的芭蕉精,难怪她能剪叶为饼,又有治癞疮的神水。其实她会得还多着呢。

罗子浮觉得洗够了,便上岸回房,却惊奇地发现自己一身癞疮竟然好了,皮肤平滑如初,乐得他差点要狂跳起来。他又把那破衣烂裤洗了,挂在树上,自己却舒服地躺在罗纱帐中。

翩翩走来取下烂衣裤,丢进溪水,罗子浮大叫起来,他只有一件衣衫,叫他明天如何起床?

翩翩笑了:“这有何难?我为你赶制一身便是了。”说罢捧过几张芭蕉叶,铺在案上,动手裁剪衣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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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罗子浮一觉醒来,只见那绿色的叶子衣衫整齐地放在床头。他端详着,又捧在手中摸了摸,四处察看,别无它样,只得小心翼翼地穿着。

他动作极轻极慢,紧张得头上冒汗,好半天总算把衣服穿在身上,却动也不敢动半步。

翩翩进来,故意邀他到外面晒太阳。罗子浮吓得一激灵,低头看时,叶子服却变成一身绿锦缎服,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正要问个究竟,翩翩却把话岔开了。

翩翩领罗子浮到花园里,又伸手摘了一张芭蕉叶,剪成鸡、鸭、鱼、肉等菜肴,放在盘中,只听见厨房一阵香气扑鼻,不一会,一大桌丰盛菜肴已摆在桌上。

罗子浮高兴地坐下来,他已有多时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。他百感交集,心潮如涌,十分感激这位素不相识的好心女子,他默默地看着她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罗子浮心中一动,问道:“偌大一个所在,就姐姐一人居住么?”翩翩点头不语。

罗子浮同情地:“那姐姐一人独处太孤单,也不容易啊!”翩翩深有同感,默然无声。

罗子浮忽然小声地:“若姐姐愿意,小生愿与你朝夕相伴翩翩还是不语。罗子浮忍不住过来,欲拥翩翩入怀。翩翩见他出神地望着自己,娇羞地别过脸去。

翩翩避开,正色道:“我怜你是个读书人,相救于你,不想你浪荡成性,才吃上两顿饱饭又轻薄起来。

罗子浮连忙解释:“不,小生是感激小姐的恩德,才生爱慕之心的,若有半点虚假,我死无葬身之地!”【文推网 wentuifa.com】

翩翩见他这样,转嗔为喜,要他痛改前非,不滥饮,不赌钱,不嫖妓。罗子浮一一答应,跪地发誓,翩翩这才满意地笑了。 于是罗子浮和翩翩拜了天地,结成夫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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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俩口完全沉浸于新婚快乐之中。翩翩对镜梳妆,罗子浮于旁给她插花。桃花园中,两人嘻戏于桃树下,罗子浮躲在翩翩身后,冷不防摇动树枝,粉红色的花瓣洒了翩翩一身。

书房里,夫妻二人吟诗作对,翩翩研墨,罗子浮写字他们无忧无虑地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。可是渐渐地,罗子浮不觉得那么欢悦了,不自觉地露出一种索漠之情,常常自个儿呆呆出神。

一天来了一位客人,她是翩翩的闺中好友花城娘子,翩翩热情地迎进来。罗子浮也显得十分高兴。

翩翩马上做了一桌丰盛菜肴,又破例端出一个不大的酒壶,三人说说笑笑饮起酒来。

罗子浮不住打量着花城娘子,觉得她酷似秋云,多看几眼后,罗子浮有些心动了。

忽然罗子浮有意失手将一个桔子落于地下,他伏身去拾时,偷偷在桌下捏了捏花城娘子的脚尖。花城娘子谈笑自如,好像不曾知觉。

罗子浮暗自得意,忽觉得身上衣服有些不对劲,低头看时,周身新衣已变成枯蕉树叶。他大惊,忙正襟危坐,不敢动弹。片刻之后,衣服才恢复原样。

他松了口气,偷眼看她们俩时,二人似乎并未发觉。正在这时,花城娘子又笑着敬他酒,罗子浮连忙站起,又趁花城娘子递酒之机,在她的手心搔了两下。花城娘子依然如故,无任何异样表示。

可是罗子浮还不曾坐下,突然间,衣服又变成枯叶。罗子浮心惊肉跳地伫立着,不敢动弹。二女子仍然没有注意他。他脸一热,羞愧地勾下头。过了一会,衣服才恢复原样,他再也不敢轻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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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席后,翩翩送花城娘子出门。只听得花城娘子对翩翩道:“我看你郎君的行为不大庄重,若不看管严些可不行啊?”

翩翩道:“我才懒得理他呢,他这种人,只配挨冻受饿!”听得罗子浮无地自容。

秋天来了,秋高气爽,枫叶正红。罗子浮安静地坐在书房写字,他已习惯了这样平静的生活。

翩翩怀抱几块石头进来,她把石头置于屋角对罗子浮道:“罗郎,我看你久居山中,何不出去走走?”

罗子浮摇头道:“去哪里呢?我很想见到唯一的亲人叔叔,可我无脸见他啊!”

翩翩理解他的心思,建议他去做生意,挣了钱便可看望叔叔了。罗子浮听了十分高兴,连夸这主意好,可他又摇头叹道:“做生意要本钱,去哪找?”

翩翩微微一笑,用手一指墙角那几块石头,石头霎时变成闪闪发光的银子!罗子浮也乐了,一把拥过娘子,吻了吻道:“哎呀,娘子真是无所不能啊!”

翩翩又剪蕉叶,招来天上的云彩做棉絮,为丈夫赶制冬衣。打点好行装,翩翩送罗子浮下山,送了一程又一程,小夫妻俩紧握双手,依依不舍.

罗子浮又返金陵城,这里依然繁华热闹。罗子浮牢记前番教训,想着翩翩娘子嘱咐,除了做生意,别无旁顾。

他的生意做得比较顺利,没多久,便小有收获,他十分高兴,不自觉地他走进了一家饭店。

原来店小二认识他,见他一身鲜亮打扮,忙殷勤地迎他到楼上雅坐。 罗子浮正坐着吃饭-一汤一菜。忽然楼下一阵喧哗声,一群纨子弟走上楼来,立时把罗子浮围着。原来他们是听店小二说罗子浮发了大财,前来“祝贺”。

这班人先奉承罗子浮一番,又叫店小二上名菜、名酒。罗子浮连连推辞,酒友们不高兴,便使用激将法,罗子浮激不过,只得饮了。 罗子浮被灌得神志不清,不知怎的,他又被弄到赌馆。

罗子浮稀里糊涂地赌着,他的手气不错,赢了好些钱。他更来劲,下的赌注也大起来了。

他赢的钱越来越多,正得意时,忽觉身上衣服有异,他的衣服又变成了枯叶,且有剥落之势,不禁骇然,不敢再动。

再一看赢得的银子,已变成石块,罗子浮惊醒了,明白了翩翩娘子的一片苦心,暗叫一声:“惭愧!”也不理众人,转身便走。

那帮红了眼的赌徒见罗子浮离开,立即抢拿桌上的银子,可一细看,银子已经变成石头。

“玉春楼”前依然门庭若市,热闹非凡。对面的果食摊却很冷落,摆摊老汉因无生意,正在打盹。

罗子浮提了大包东西来找老汉。老汉好容易才把他认出。罗子浮向老汉施礼拜谢,并呈上礼物。

老汉连连推辞。罗子浮感动地说:“当年多得老伯全力相助,又赠与金玉良言,小生才不致客死他乡,您的恩德我是永远报答不完的!”他又双膝跪地,高举礼物过头顶。

老汉只好收了。二人正亲热闲聊当儿,“玉春楼”鸨婆经过,她一眼便认出这位衣衫光鲜的相公正是罗子浮。眼睛一转,热情地与他打招呼。

罗子浮厌烦地应付着。鸨婆不容分说,扯住罗子浮就往妓院拖,连声说要他赏脸去坐坐。罗子浮拼命挣脱了。

鸨婆又召来院差阿二阿四,把罗子浮半架半扶地支进院内。鸨婆手忙脚乱,又唤来几位年轻艳妓把罗子浮团团围住,她以为罗子浮恢复昔日光景,一定会挥金如土地玩个痛快。

罗子浮忽然想起雅云,因他听说她病了,便问鸨婆,鸨婆灵活地:“哦,她呀,在在。原来罗相公要旧相好呀,来,我领你去!”

阴暗潮湿的一间小屋里,雅云一脸病容,孤凄地躺在木板床上。床头边,摆着一个干裂的馒头和一碗冷水。罗子浮见昔日的雅云变得如此模样,一阵心酸,同情之心油然而生。

雅云见是罗相公来看她,十分惊愕。她病后,何曾有谁来看过她呢?雅云热泪盈眶,说不出话来。

罗子浮安慰了一番,又取出几锭银子,迟疑一下,看看身上衣服,见无甚异样,才把银子递给雅云:“这点银子你用来请郎中买药,病好还是回家乡吧,这里不是好地方啊!”

雅云感动得泣不成声,她连银子带手一把握住,就要给罗相公下跪。罗子浮吓得脸色骤变,紧张地观察着自己的衣服,又不放心地看着雅云手中的银子,见二者无变化,方松了口气,赶紧告辞。

当罗子浮快要走出“玉春楼”时,又被鸨婆看见,正要纠缠,罗子浮大喝一声:“给我滚开!”一拂袖昂然离去,鸨婆吓得后退几步。

半年后,罗子浮有了一定财产,想念翩翩,便打点行装回家。当他走到那座大山时,却寻不到自己的家门。

正纳闷着,忽然传来翩翩亲切的叫唤声,薄雾散开处,翩翩站在门口迎接他呢。罗子浮大叫一声,高兴地去。翩翩好像知道他要回来似的,早就备好了一桌酒菜,小夫妻俩高兴地坐下。

罗子浮却不动箸,只顾盯着翩翩,道:“我怎么越看你越不够呢?”翩翩娇嗔道:“郎君此番可是识面识心了么?”罗子浮感叹道:“爱我者翩翩也,我知足矣!”

忽然帏幔后传出一阵婴儿啼哭声,罗子浮惊问道:“谁在哭?”翩翩笑道:“你儿子!” 罗子浮喜得奔到床前,抱起婴儿,亲着吻着,翩翩也笑了。

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。他们的儿子长大了。这些天翩翩老在劝说罗子浮返回家乡,奉侍叔叔。罗子浮要翩翩一起去,可翩翩却离不开这里。这天,翩翩又在剪叶铺云,赶制冬衣。罗子浮一旁看着。翩翩说:“相公,你还是带着儿子回老家去吧,你叔叔年迈有病,晚景寂寞,他那么疼你,你怎能弃他不顾呢!”

罗子浮点头道:“娘子所言极是,可我,我实在离不开你呀!”翩翩深情地望着他:“我也舍不下你呐,可我们终究不是同类,我离开此地便无生命,而你不能久留这里,我们只能分开

“所喜的是,”翩翩继续说:“我们夫妻恩爱情深似海,相公的恩情足够滋润我的心田,我一个人能过得好好的,你放心吧!”罗子浮激动地拥抱翩翩。

翩翩替丈夫、儿子收拾行装,送他们一程又一程,一直到山脚下。翩翩又拿出两匹叶剪的毛驴放在地下,毛驴活了,罗子浮和儿子跨上毛驴,向着家乡奔去。

山西汾县,罗家宅院。罗子浮牵着儿子,百感交集地举手敲门。老态龙钟的罗大业迎出门来,罗子浮叫一声叔叔,双膝跪地。罗大业又惊又喜,老泪纵横,三人相拥着入了屋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