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间故事:穷汉谎称挖到宝,房东和邻居来送钱,害得恩人家破人亡

 

民间故事:穷汉谎称挖到宝,房东和邻居来送钱,害得恩人家破人亡

大明正统年间,金华府兰溪县有个卖豆腐的小贩,名叫甄奉桂,妻子名叫伊桂花,生了一男一女。

 

他家里特别穷,因为缺本钱,做一天生意就要歇两天,只租了一间屋子,欠了大半年的房租,幸亏房主冯员外看他可怜,不跟他计较。

 

冯员外家对面是一家柴米酒油店,还卖香烛纸马等杂货,店主名叫盛好仁,经常赊一些柴米给甄奉桂。

 

他十分感激,经常对盛好仁说:“我的女儿阿寿,等她长大了,送来服侍你家小官人。”

 

他还经常对冯员外道:“我的儿子阿福,等他长大,送给员外做个书童。”

 

冯员外名叫冯乐善,本是京城人氏,侨居在兰溪,是个积德行善的好人,家财万贯,住着大宅院,在门前开了一家典当铺。

 

他家隔壁还有一所大宅子,原本是城里富户刘厚藏家的院子,他的儿子刘辉败光了家产,典当了房产。

 

冯乐善得到这座宅子后,里面就经常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出没,想转卖给别人,又一时之间找不到买主,所以一直空着,只把门前的一间小屋租给甄奉桂开腐店。

 

甄奉桂经常跟妻子开玩笑:“听说这座院子经常闹鬼,该不会是藏着什么宝贝吧,要是能到里面去住,就可以试着挖一挖。”

 

伊桂花说道:“你可别胡说,就这间屋子的房租还欠着呢,还想住到里面去,除非你真能挖到宝贝。”

 

甄奉桂被妻子这么一说,也就不再提这事了。

 

这年的腊月二十九,甄奉桂夜里梦到一个人,看上去像个富翁,对他说道:“你赶紧到里面去挖宝,这座大房子就该你住。”

 

甄奉桂醒来把梦告诉了伊桂花,桂花笑着说道:“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,明天就是大年夜了,你看别人家都热热闹闹准备过年,咱家连饭都吃不饱,还在这里做发财梦!”

 

奉桂听后沉吟了半晌,忽然笑着说道:“你别笑话我,我先借这个梦弄几钱银子过年。”

 

伊桂花问道:“你想怎么弄银子?”

 

奉桂说道:“这你就别管了,我自有主意。”

 

 

第二天一大早,甄奉桂做完了豆腐站立在门口,看到对门盛好仁和伙计康三叔在店里发货。

 

他走过去小声问道:“盛大官人,你店中的纸马里有藏神吗?”

 

盛好仁说道:“你问这干嘛,莫非是有什么宝藏要去挖?”

 

甄奉桂故意看了一眼外边,说道:“是有一点吉兆,只是没有钱祭藏神。”

 

盛好仁说道:“你先许了愿,等挖到宝再还愿就行了。”

 

奉桂说道:“我听人家说,要是不先祭神,就算挖到了也要丢。”

 

盛好仁说道:“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,不过祭神至少要三五钱银子。”

 

奉桂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就是因为拿不出这三五钱银子,要是有人能借我点,等我挖到宝,一定加倍还他。”

 

盛好仁听后心里暗想,他突然这么说,肯定事出有因,觉得看在邻居的份上,借给他几钱银子,要是真的挖到宝岂不更好,于是对他说道:“我借五钱银子给你去祭神,等你挖到宝再还我。”

 

奉桂大喜过望,连忙感谢道:“要是我挖到了,一定加倍还你。”

 

盛好仁立即取了五钱银子交给甄奉桂,奉桂跑回家笑着对妻子说道:“过年的钱已经骗到手了。”

 

伊桂花问清情况后说道:“你骗了银子来,过了年怎么还人家?”

 

甄奉桂说道:“这个我早就想好了,到时候就说没挖到,盛大官是个好人,不会跟我计较的,要是真的来要,用豆腐还他就是了。”

 

伊桂花说道:“话是这么说,可也应该装出真要挖宝的样子,要不人家会怀疑的。”

 

奉桂赶紧真的去买了三牲,让妻子在家准备,又到对门取了纸马香烛,索性又赊了一些酒米之类的东西。

 

黄昏时分,夫妻俩把纸马供在地上,摆上三牲点起香烛,又去盛家借了一把锄头。

 

甄奉桂正在装模作样,冯乐善的妻子李氏想起他家过年肯定困难,让身边的刘婆婆送过来一壶酒、几碗鱼肉和一些糕点果子等等。

 

夫妻俩千恩万谢,接下东西让刘婆婆坐下歇会儿。

 

刘婆婆问他们在祭什么神,甄奉桂又撒谎道:“我挖到了一些东西,在这里祭藏神,妈妈千万别声张。”

 

刘婆婆听后微微一笑,收了盘子碗回去了。

 

过了没多久,甄奉桂正在门前烧纸马,刘婆婆又提着灯过来,把他拉进屋里说道:“我家老夫人听说你挖到宝,让我来问问,里面有没有元宝?”

 

甄奉桂随口说道:“当然有。”

 

刘婆婆听后转身就走,等甄奉桂关了门,正要和妻子吃晚饭,听到有人敲门。

 

他打开门一看,刘婆婆一手提着灯,一手捧着一个皮匣子,看到门开了立刻挤进来,把皮匣子放在了桌上。

 

刘婆婆让甄奉桂把门关好,他让伊桂花把门插上,问道:“这匣子里是什么东西?”

 

刘婆婆说道:“这是我家老夫人平时攒下的银子,有一百两,不过都是零碎的,听说你挖到了元宝,想跟你换两个。”

 

婆婆一边说一边打开匣子,里面是两大包七零八碎的银子。

 

甄奉桂这下犯了愁,眉头一皱计上心来,说道:“元宝是有几个,只是我才刚挖到,必须过了正月初五,祭了神才能用。况且这么多散碎银两今晚也来不及兑,你先把银子放在这,等到初六我把元宝给老夫人送去,你看怎么样?”

 

刘婆婆说道:“这也行,我马上回去告诉夫人。”

 

刘婆婆说完拉开门,朝两边看了看才走出门。

 

甄奉桂欢天喜地对伊桂花说道:“今晚是大年夜,忽然有这么多银子进门,真是个好兆头。”

 

 

初一早上,甄奉桂先去冯乐善家拜了年,回家后从匣子里拿了一两银子,用红纸包好,来到盛好仁家拜年。

 

他把银子交给盛好仁,说道:“五钱是还你的,剩下的五钱是还以前赊的账。”

 

盛好仁以为他真挖到了宝,问道:“恭喜啊,看来你时来运转了,是什么时候挖到的?”

 

甄奉桂说道:“托盛老爷的福,也没挖到多少。”

 

他怕说多了露馅,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告辞回家。

 

回到家后,伊桂花问道:“盛家的银子是还了,可是到了初六,你怎么回复冯老夫人。”

 

甄奉桂笑着说道:“你别慌,我早就算计好了。难得有这么多银子到我手里,也是我的造化,索性再从里面拿出九两,到时候只还她九十两,再给她写个十两的借票,冯老夫人也是忠厚人,不会怪我的。

 

咱家之前生意不好,就是因为本钱少,要是有了这九两银子做本钱,就能再酿些白酒,养几只小猪,等以后生意好了,连本带利还给她就是了。”

 

到了初二,夫妻俩准备了一桌酒菜,请来冯家的管家冯义,又把盛家的伙计康三叔也一起叫来喝酒。

 

康三叔是盛家的远房亲戚,盛好仁让他在店里帮忙,他特别好喝酒,听说有酒喝,高高兴兴跑过来,三人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才散。

 

第二天早上,甄奉桂正要到盛家店里去买糯米,看到盛好仁上门,说道:“昨天听康三叔说到你这里喝酒,今天我也备了一桌酒席,到我店里坐一坐吧。”

 

甄奉桂说道:“康三叔平时没少给我帮忙,我就只是请他喝顿酒,哪敢让你老人家来请我?”

 

盛好仁说道:“我们都是邻居,就应该常来常往。今天不只是请你喝酒,还有话想跟你说。”

 

甄奉桂不好推辞,赶紧答应。到了中午,康三过来请,他来到盛家,见酒菜已经摆好,没有别的客人,只请了他一个。

 

 

甄奉桂再三谦让后坐下,酒过数巡,盛好仁说道:“明天请你来,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。”

 

甄奉桂立刻说道:“大官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?”

 

盛好仁道:“我有个朋友名叫卜完卿,到京城做生意,三年前借走我二百两银子,现在也没回来,有人说他在京城安了家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。

 

我这边担搁不起,想亲自到京城去找他要,奈何犬子还小,还在学堂读书,康三叔年纪又大了,家里的生意没人照看,实在难以脱身。

 

如今你交了财运,卖豆腐这种生意肯定不会再做了,烦劳你到店里帮我看着,我还有三百两积蓄,想买一些杂货在本地卖,你现在运气正盛,做生意肯定财源广进,也烦你替我运营运营。

 

你要是肯答应,我过了正月十五日就动身,等我回来把账目结清,到时候一定重重酬谢你。”

 

甄奉桂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,满口应承道:“这些年多亏了大官人接济我,既然你老人家开口,我一定竭尽全力把事办好。”

 

盛好仁高兴万分,和康三叔一起劝酒,然后拿出三百两银子,和店里的账目一起托付给甄奉桂。

 

甄奉桂接过银子一看,正好是六个大元宝,每个都是五十两,喜出望外,心里暗想:“这些元宝来得真巧,正好拿去还给冯老夫人。”

 

当下两人交接完账目,甄奉桂收了银子回到家,把事情详细对伊桂花讲了一遍,两人高兴得手舞足蹈。

 

没想到本来只是想骗几钱银过年,却有这么多银子主动送上门,真是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。

 

到了初六,刘婆婆来要银子,甄奉桂就将两个五十两的大元宝交给她带回。冯老夫人大喜,把奉桂挖到宝的事告诉了丈夫。

 

冯乐善想了想,吩咐管家冯义去告诉甄奉桂:“既然你手里有了银子,就不该再住在一间小屋里,这座房子一直空着没人买,不如给你。房主当初当的是五百两,你先给我二百两,搬进去以后再给我一百两,等过两年你手头宽裕了,再把剩下的二百两给我,你看怎么样?”

 

甄奉桂得知消息大喜过望,满口答应,约定正月二十成交。

 

过了正月十五,盛好仁启程去了京城,到了二十日,甄奉桂用剩下的四个元宝和冯家立了契约,由康三叔作证。

 

至于盛家那边,甄奉桂对康三叔说,大锭元宝不方便拿来买杂货,要换成小锭来用,康三叔信以为真。

 

甄奉桂搬进去三个多月之后的一天深夜,他出来方便,看到院子里有一个白盔白甲的神人,朝一间屋子的墙根下钻了进去。

 

他立刻和伊桂花商量,第二天夜里,真的祭了藏神,在墙根下挖了不到三尺,竟然挖到了三坛银子,大约有五千多两。

 

原来这些银子是刘厚藏当年埋的,他见儿子刘辉是个败家子,所以一直没告诉他藏银的事,没想到等到临终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,朝着墙根乱指,刘辉没明白是什么意思,反倒便宜了甄奉桂。

 

过了十多天后,甄奉桂又拿出一百两交给冯乐善,然后置办各类家具,买了仆人丫鬟伺候。

 

他每个月只到盛好仁的店里看一两次,自己开了一家典当铺,人们纷纷改口叫他甄员外,都说甄员外在新房子里又挖到宝藏了。

 

这事很快传到了原房主刘辉的耳朵里,心想:“这银子明明是我父亲留下的,怎么能便宜了他一个卖豆腐的下等人?”

 

刘辉心里不服,找到冯乐善说道:“在下当年典当房子的时候,我家的房子本来值八百两,只当了我五百两,我一直没找你,现在既然已经卖出去了,你就该把剩下的三百两还给我。”

 

冯乐善说道:“我把房子转给了甄家,只得了三百两,剩下的二百两还没给我,你还找我要银子,你去找甄家说去。”

 

说完他就让管家冯义领着刘辉来到甄家,甄奉桂把两人迎进门,刘辉迫不及待地说要再给他三百两。

 

甄奉桂说道:“这座院子我不是从你手里得的,花钱典下半年都不到,哪有再给你钱的道理?”

 

刘辉说道:“你虽然得到房子不足半年,可是我典给冯家已经很久了,俗话说,得业者亏,况且你还在这屋里挖到银子发了财,今天就是再给我三百两也不为过。”

 

甄奉桂说道:“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,凡事要讲个理,我发不发财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

 

刘辉还没开口,冯义在旁边看到甄奉桂只顾着和刘辉说话,根本没搭理他,对他不像以前开豆腐店时那么恭敬了,心里有些不平衡,抢着说道:“不如你把剩下的二百两银子给他,就当是替我家老爷应付他了,你看怎么样?”

 

甄奉桂说道:“当初是冯老爷自己说的,剩下的二百两等我手头宽裕了再给也不迟。”

 

刘辉还想再说话,冯义朝他瞥了一眼,说道:“既然今天说不好,刘官人请先回去,改天再来商量吧。”

 

刘辉见冯义不向着自己说话,只好先起身告辞,甄奉桂把两人送到门口,拱拱手,冷笑一声,转身把门关上了。

 

出来之后,冯义记恨甄奉桂,撺掇刘辉去衙门告状,他耳根软,真的告到了县里,冯义就是证人。

 

甄奉桂得知消息,立刻请了几个讼师来商量。

 

讼师想从中多捞点银子,说道:“员外将来还要置办田产房租,要都像他这样,以后怎么办?这是第一场官司,必须赢了他,打出个样来,不过县衙里可要好好打点。”

 

甄奉桂听了讼师的话,打听到城里有个乡绅名叫卻待徵,曾经做过兵部职方司主事,是知县的主考,因贪污受贿被弹劾,革职在家。

 

还有个人名叫段玉桥,和卻待徵交往密切,甄奉桂拿出一百两银子,托段玉桥送给卻待徵,求他到知县面前说情。

 

卻待微收了银子,说道:“我是能帮你说说,可是知县老爷那边你也得打点打点。”

 

甄奉桂又赶紧拿出五十两银子托人送给知县,刘辉也托人打点知县,说要是能断得五百两,情愿送给知县一百两。

 

到了大堂上,知县把刘辉叫上来叱喝道:“甄家典下这座院子还不到半年,况且又不是从你手里得的,你有什么资格来告她?”

 

刘辉说道:“小人是原房主,他理应按照原价给我。况且房子是我家的祖产,他在我家的房子里挖到了宝,肯定是我的父亲藏的。”

 

知县呵斥道:“胡说!你说他在你家挖到了宝,有什么证据?就算是挖到了宝,和你又有什么关系?既然是你父亲藏的,你卖房子的时候怎么不挖出来?明明是你看他发了财,图谋讹诈。”

 

刘辉见知县向着甄奉桂,不敢再多说话。

 

知县又把甄奉桂的诉状拿来看,见上面告冯义挑拨唆使,把他叫上来骂道:“我晓得,都是你这奴才唆使他来告状!”

 

知县拨下两根签,命衙役打冯义二十大板,他再三求饶,知县才饶了他。

 

甄奉桂赢了官司洋洋自得,没想到知县听说他挖到了宝藏,也起了贪心,不肯出审单,甄奉桂只好又送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给知县。

 

卻待徵也让段玉桥来找他要钱,他只得又补送了一百两,加上打点书吏和官差的钱,一共花了四五百两,还不如直接把钱给刘辉,还能做个好人,少个仇人。

 

 

刘辉输了官司,反倒来埋怨冯乐善:“都是你的管家骗我去告状,没赢官司还贴了不少银子。我家的房子是典给你的,你再给我三百两,我以后绝不再来打扰你。”

 

冯乐善磨不过他,只好拿出三百两银子应付他。

 

甄奉桂觉得能赢官司多亏了有乡绅在后面撑腰,想要不受欺负,那就要和乡绅攀上关系,最好是能做亲戚。

 

他立刻找到段玉桥,说想和卻待徵家联姻,可是卻待徵只有一个儿子,而且已经娶了媳妇,也没有女儿。

 

但是他贪图甄奉桂的家财,和夫人郁氏悄悄商量,就说家里还有一个女儿没出嫁,可以嫁给他的儿子,等他下了聘,慢慢再过继个女儿。

 

夫妻俩商量好后,又把段玉桥叫来,让他千万不能泄漏给甄奉桂。断玉桥哪敢得罪,回复了甄奉桂,择吉下聘。

 

到了下聘的时候,甄奉桂送了四百两银子的财礼,金簪金钗绸缎等等极其丰盛,卻家只回了不到五十两银子。

 

亲事定下后,甄奉桂一心想把卻待徵请到家里来,想让街坊邻居都看看,他现在已经今非昔比,所以和段玉桥商量设宴请他。

 

他几天前就送去请帖,等卻待徵挑了一个好日子,然后在家里大摆筵席,请了最好的戏班子,把街坊邻居们都请来,只有冯乐善托故没到。

 

大家等了一个时辰,还不见卻待徵来,甄奉桂又让人请了几次,段玉桥过来回复道:“卻老先生家里突然来了个讨债的,非要他马上还二百两银子,他一时筹措不出,所以来不了了,特意让我来致歉。”

 

甄奉桂把段玉桥拉到一边小声说道:“我今天请了这么多人,就是要等卻老爷来,他要是不来,我这脸往那放?不就是二百两银子嘛,我借给他。”

 

段玉桥说道:“只要有二百两银子,我保证他一定到。”

 

甄奉桂连忙取出银子,悄悄塞给段玉桥,段玉桥离开后,又等了半个时辰,才听到外面喊:“卻老爷到了!”

 

他赶紧出去迎接,毕恭毕敬请到客厅,随即叫儿子出来拜见岳父。

 

他的儿子甄阿福穿上了新衣服,走出来给卻待徵连磕了三个头,然后请他到客厅和客人们相见。

 

段玉桥对客人们说道:“让各位久等了,卻老先生不能和大家一一见礼,在这里跟大家作个揖。”

 

卻待徵朝客人们作了个揖,甄奉桂把他请到上坐,然后大家依次做好,台上演起戏来,一直喝到半夜才散。

 

第二天,甄奉桂亲自把卻待徵送到家,并且送上二十四两银子,卻待徵却只拿出两匹绸缎和一支金簪,送给女婿做见面礼。

 

甄奉桂后来一想,卻待徵哪是有事不能来,明明是想拿捏自己,想把女儿阿寿也嫁个乡绅,到时候能和卻家抗衡,可没想到女儿没福气,不到半年就病死了。

 

他只得倚靠卻待徵,凡是买房子买地,都让卻待徵出头,收地租和收房钱全都用的是卻家的名义。

 

卻待徵见甄奉桂买了不少产业,挑了几处好的产业自己管,却对他说道:“我暂时替你掌管,等到女婿长大了,一并交给他。”

 

甄奉桂哪敢违拗,只得拱手奉上,不过他这时候正财源亨通,家产越来越多,也不太在乎这些。

 

光阴似箭,不知不觉已经三年过去了,冯乐善要来向甄奉桂讨要五百两房价,他只肯还二百两,应付刘辉的三百两银子他不愿意认。

 

冯乐善来了好几次,甄奉桂只得说道:“这座院子已经转售给卻老爷了,你去找他要吧。”

 

冯乐善竟然真的写了名帖送到卻待徵府上,可没想到去了几次,他都避而不见。

 

冯乐善气得七窍生烟,说道:“他这是仗着有乡绅亲戚撑腰欺负我,难道我就没有个做官的亲戚吗?”

 

原来他有个大舅哥名叫李效忠,是个千户,现在在京城做官,决定写信给他,让他写信给卻待徵,讨要这笔银子。

 

这天夜里,冯家的一个丫鬟做完晚饭后没把火完全熄灭,引燃了旁边的柴火堆,火势迅速蔓延,等大家从睡梦中惊醒,火势已经控制不住,只得赶紧逃命。

 

火越烧越大,把对门的盛好仁家也引着了,只有甄奉桂家,幸亏救火的人多,只烧塌了一排房屋,其他都幸免于难。

 

等到第二天大火熄灭以后,各家按照自己的地基寻找烧剩下的东西。

 

冯家有个藏金银的库楼,竟然倒在了甄家的地基上,冯家人要过来找的时候,甄奉桂让仆人们守着,不让他们过来。

 

冯乐善争不过他,只得忍气吞声,在自家的地基上找到了一些烧剩下的铜锡。

 

县衙派人来调查起火原因,发现火是从冯家烧起来的,要让他赔偿别家的损失,加上典当铺烧了,赎当的也来讨要赔偿,冯乐善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,还是不够,只好把房子也卖了。

 

甄奉桂趁他急于出手,让卻待徵出头,用低价买下了冯家的房子。

 

冯乐善把家产卖光了才勉强凑够赔偿,仆人丫鬟们也都自寻生路了,只剩下夫妻两人,和十三岁的女儿小桃,九岁的儿子延哥。

 

他本来是京城人氏,在兰溪没有亲戚可以投靠,幸好有个媒婆许妈妈,平时经常到冯家走动,见一家人可怜,留他们到家里住。

 

冯乐善和妻子商量了一下,打算到京城投奔李效忠,可是没有盘缠。

 

许妈妈听说以后说道:“你们要是实在想不出办法,我倒是有个主意,只怕老夫人不肯答应。”

 

冯乐善问道:“有什么法子?”

 

许妈妈说道:“城里有个姓过的寡妇,专门收养别人家十二三岁的女孩子,养大了以后,嫁给过路的乡绅或本地大户,做偏房或者外宅。

 

员外要是肯把女儿寄养在她家,能拿到几十两银子做盘费,就算女儿要嫁人,也得等到十五六岁,到时候员外已经找到了亲戚,一两年之内再回来把女儿赎回去。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?”

 

冯乐善夫妻知道这是卖女儿,本来舍不得,可是实在没办法,只好狠下心来,让许妈妈去约过寡妇来。

 

过寡妇一眼就相中了小桃,愿意出四十两银子,给了银子后就要带走她。

 

冯乐善夫妻抱着小桃嚎啕大哭,小桃哭着对爹娘说:“找到舅舅以后赶紧来赎我。”

 

夫妻俩有了银子,立刻带着儿子延哥赶往京城投奔李效忠。

 

 

卻待徵这时候已经赶赴京城谋求复职,临行前吩咐夫人郁氏,让她派人秘密寻找小姑娘,充当自己的女儿,和甄家完成这门亲事。

 

郁夫人让仆人秘密寻找,一时间找不到中意的,恰好家里有个养娘,和过寡妇是老相识,有一天到过家玩,发现了聪明伶俐的小桃,赶紧回来禀报。

 

郁夫人命人用轿子把小桃抬到家里,见她果然长得亭亭玉立,端庄秀丽,又知书认字,像是出身大户人家,非常中意,用五十两银子买回来,认做义女。

 

盛好仁家受到波及,店里的柴油纸马都是易燃的东西,把房子烧得干干净净。

 

盛好仁不在家,妻子张氏和儿子俊哥,以及康三叔和一个丫鬟、一个养娘一共五口,没了地方安身。

 

甄奉桂把自己家腾出两间给他们住,又送来许多柴米衣服。

 

他让工匠扒掉被烧毁的部分房屋,连带买下的冯家的院子,和盛家的地基一起建造房屋。

 

不到三个月,房屋就建得差不多了,甄奉桂请盛家人搬回盖好的新房子里住,张氏十分感激,说甄奉桂虽然对冯家刻薄无情,可对自己家却不错。

 

没想到过了两天,甄奉桂带着帐目来找康三叔算帐,康三叔拿过帐目一看,上面逐条开列,盛好仁交给他的三百两银子一分起息,每年透支若干,建造新房又用去银子若干,连前些日子住在他家的费用也计算在内,把三百两本银子差不多都算完了,只剩下了十几两。

 

康三叔说道:“当初老爷把银子托付给你,是想多生利息,要是只按照一分利息算,是不是太少了些?”

 

甄奉桂脸色一变,说道:“盛大官人的银子搁在家里,别说一分利息,就是半分利息也没有。我当时应承下来,没想到做生意这么难,赔了不少钱,就是这一分利息还是我把自己的钱贴上的。”

 

康三叔说道:“甄老爷这些年财运享通,听说挣了大钱,怎么说没赚钱呢?”

 

甄奉桂说道:“说来你可能不信,偏偏是盛大官人的银子卖的货不挣钱,我都一笔笔记着,你看一看吧。”

 

说完,他又拿出一本帐,康三叔拿过来一看,果然没赚钱,他还反倒贴了不少。

 

康三叔明知他在账目上做了手脚,可是盛好仁不在家,没办法跟他争论,只得说道:“这些账目肯定不会错,只是我家着了火,店里没本钱买货,你就看在以往的交情上,借一百两银子做本钱,等我家老爷回来,让他加倍偿还。”

 

甄奉桂说道:“以咱们两家的交情,当然应该帮你们,可是你知道,我家也着了火,盖房子又花了那么多,哪还有银子借给你?不过你要是真想借,除非你拿这新房子做抵押,我找别人帮你借点。”

 

他说完转身就走,康三叔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张氏,张氏这才知道甄奉桂不是好人,当初丈夫错信了他。

 

盛家一家老小衣食无着,张氏只得按照甄奉桂说的,让康三叔用房子写了空头抵押契去借银子。

 

甄奉桂把九十两银子写作一百两,还要三分利息,说这都是卻家的规矩,康三叔也只能答应。

 

张氏让康三叔买了锅碗瓢盆米面油和衣服,花了十几两,其余的都交给康三叔去买货。

 

之前有甄奉桂来帮忙照看生意,现在他不来了,康三叔年纪大了,店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。

 

甄奉桂又指使卻家的管家来讨利息,康三叔还不上,欠了几个月的利息,他又让管家索要本金,还不上本金就要让他们搬出去。

 

康三叔把情况告诉张氏,张氏说道:“当初老爷把三百两银子交给他,现在都三年过去了,怎么还不回来,我们现在还不起银子,还不如干脆丢下房子,到京城去找他。”

 

康三叔说道:“这也是个办法。”

 

于是康三叔找到卻家,把抵押契换成了典房契,让卻家补够差价,没想到甄奉桂又把欠了几个月的利息,利滚利加起来一算,竟然一分银子都不用补,让卻家的人赶他们出屋。

 

张氏没办法,只得让康三叔把店里能卖的都变卖了,连丫鬟也卖给别人,打发走养娘,带着儿子俊哥和康三叔雇船去京城。

 

 

没想到祸不单行,盛家人乘坐的船走到半路,突然遇到大风,把船打翻,船上的人全都掉进了水里。

 

幸亏有渔船经过,把张氏和康三叔救了上来。

 

康三叔救上来的时候就没了呼吸,只有张氏醒了过来,至于俊哥,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,连尸首也没找到。

 

行李和盘缠都没了,儿子也生死不明,张氏哭得撕心裂肺,几次想要投河自尽,还好被人劝住,把她送到沿河的一个尼庵里暂歇。

 

这个尼姑庵名叫宝月庵,庵里只有四个女尼,住持看张氏流落异乡,收留了她。康三叔的尸首,被当地人买了棺材安葬。

 

俊哥其实没有死,而是抱着一块船板,被冲出了几里,正好有一艘大船经过,船上人见了,立刻把救了上来。

 

这艘船的主人不是别人,正是卻待徵,礼部尚书王文是他的至交好友,所以他才来到京城谋求复职。

 

此时正是于谦当国,当时他被罢官就是于少保做御史的时候时劾他的,所以王文不敢让他复职,他回来正好遇到了风浪,船停在这里。

 

俊哥被救上来后,卻待徵听他的口音是同乡,又长得眉清目秀,就让人找来干衣服给他换上。

 

等询问他的姓名,为什么落水,他把家里的遭遇详细讲述了一遍。

 

卻待徵听后暗想:“原来这个甄奉桂仗着我的势,在外面做了这么多恶事,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问问他。”

 

他对俊哥说道:“我就是卻待徵,甄奉桂虽然是我的亲家,可是他放债的事我毫不知情,等回到家里我帮你问问他。”

 

俊哥赶紧叩头感谢,卻待微问道:“你今年几岁了?”

 

俊哥答道:“十四岁。”

 

卻待徵又问道:“读过书吗?”

 

俊哥答道:“四书五经都已经读完了,今年开始学写文章。”

 

卻待徵问道:“既然如此,我现在出个题目,你做个我看看。”

 

于是他就以溺水为题,出题道:“今天下溺矣。”

 

俊哥随口念道:“以其时考之滔滔者,天下是也。”

 

卻待徵听后大加称赏,心想自己的儿子一窍不通,连个秀才都考不上,只得花钱纳监,怎么别人家的孩子就这么聪慧。

 

他问俊哥愿不愿做他的义子,俊哥十分感激,连忙答应,只是一直思念父母,时常默默流泪。

 

郤待徵在船上教他写文章,他天资聪颖,一点就透,一连做了几篇文章,都让卻待徵非常满意。

 

回到家里,让他拜郁夫人为义母,说他聪慧异常,将来必成大器,夫人也领着冯小桃出来拜见卻待徵。

 

卻待徵大喜,又说起甄奉桂仗势欺人的事,郁夫人说道:“冯小桃也对我说,她家也是被甄奉桂害的。”

 

卻待徵说道:“这个甄奉桂竟然这么欺负人,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。”

 

郁夫人说道:“听说他最近好像病了。”

 

正说话间,有家人进来禀报,说甄奉桂得病死了。

 

甄奉桂也不知道怎么,突然患上了背疽,后来又误信庸医的话,担心毒气攻心,先用补药补一补,随即吃了许多人参,最终不治身亡。

 

甄奉桂死后,卻待徵为他办丧事,并把甄阿福接到家里,甄家的财产也都全部收了,给阿福请了先生教他读书,只给了伊桂花数十顷薄田,和不到一百两银子。

 

伊桂花想到丈夫死了,儿子又不在身边了,家产还被卻家白白占去,悲愤成疾,不到半年就撒手而去了。

 

卻待徵给她办了后事,买了块地将他们夫妻安葬,连他家的房子也一并收了。

 

甄阿福已经十四岁,和盛俊哥同岁,卻待徵请了先生教他俩读书。

 

甄福天资愚钝,在家又没好好读过书,每次卻待徵来考他们的学业,盛俊提起笔就写,甄福只会看着题目发呆。

 

先生担心被卻待徵知道之后怪罪,只好帮他写,勉强支应过去。

 

 

光阴似箭,又是两年多过去了,甄福守孝期已过,要去考童生了,卻待徵给他改姓卻,叫做卻甄福,与和盛俊一起赴考。

 

盛俊凭借真才实学,考进了前十名,甄福因为有卻待徵的推荐书,也侥幸录取了。

 

等到院试的时候,卻待徵又给学道写了推荐书,此时的学道名叫丙官,为人清正廉洁,推荐书一概不收。

 

考试的时候,甄福勉强入场,本指望有人代笔,没想到学道管得严,不好下手,坐在考场上一个字也写不出来。

 

主考见甄福交了白卷,盛怒之下命衙役打他,吓得他魂飞魄散。

 

旁边有一个考官走过来说道:“这孩子是兵部主事卻老先生的儿子,年纪还小,老大人就饶了他吧。”

 

主考饶了打,但是怒气未息,指着甄福大骂道:“你父亲是个进士,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不孝儿子,肯定是你平时骗着父亲,你父亲还以为你有真才实学,所以才让你来考。我今天就把这份白卷交给你父亲看看。”

 

主考让衙役押着甄福,把卷子封好,送到卻待徵家里。

 

这事哄动了整个兰溪县,都说卖豆腐的儿子,只该让他在豆腐缸边玩,为什么卻先生要把他认作儿子,让他到考场上丢人现眼?

 

卻待徵见到白卷,气得七窍生烟,痛骂甄福让他丢了脸面,连教书先生也被骂了几句。

 

先生打了甄福几板,把他锁在书房里严加看管,没想到他趁人不注意,撬开门逃得无影无踪。

 

卻待徵让人四处寻找,怎么也找不到。半个月后,学道发榜,盛俊考了第一名。

 

卻待徵大喜过望,和夫人商量道:“我收他做义子,可他毕竟姓盛,不如招他做女婿。现在甄家那个不孝子既然找不到了,我想把冯小桃嫁给盛俊,夫人觉得怎么样?”

 

郁夫人说道:“我看以小桃的才貌,甄福根本配不上她,既然他跑了,正好配给盛俊。”

 

卻待徵立刻让教书先生做媒,准备挑个良辰吉日为两人完婚,没想到盛俊却说要等考过乡试再成亲。

 

卻待徵觉得他有志气,欣然答应。

 

等到了乡试,三场考完,盛俊中了第五名乡魁,卻家的亲戚朋友们都来庆贺。盛俊赴过鹿鸣宴后,卻待徵立刻选了吉日给他完婚。

 

盛俊和冯小桃婚后夫妻恩爱,可是都惦记着父母,盛俊这才知道小桃是冯家的女儿,不是卻待徵所生。

 

小桃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后说道:“爹妈原本说好一两年之内就来找我,没想到五年过去了,至今杳无音信,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,是不是还活着?”

 

盛俊说道:“我当初在船上遇到风浪,和母亲一起掉进水里,我有幸被义父救了,可是不知道母亲是否还活着。我这次到京城会试,正好借机寻找母亲,也帮你寻找父母下落。”

 

盛俊一心想要去寻亲,成亲一个月后就动身赶赴京城。

 

 

来到当年翻船的地方,盛俊下船打听母亲的消息,可是过往的船只都不知道三年前的事,沿路打听一直没有消息。

 

这天,他在岸上四处打听,恰好走到宝月庵前,看到前面有个老妈妈在河边淘了米,转身走向庵门。

 

盛俊一眼望去,感觉她的身形像极了母亲,立刻追了上去。

 

他敲了敲庵门,一个老尼姑走出来问道:“相公有什么事?”

 

盛俊直接问道:“我刚才看到一个老妈妈走了进去,你能不能把她叫出来,我有话想要问她。”

 

老尼姑说道:“她不是这里的人,是从兰溪县来的,三年前遇到大风落水,留在了这里,相公要问她什么?”

 

盛俊赶忙问道:“她姓什么?”

 

老尼道:“她说丈夫姓盛,本身姓张。”

 

盛俊听后欣喜若狂,大叫道:“她就是我娘,我请她出来相见。”

 

老尼姑连忙进去把刚才那位老妈妈叫出来,盛俊看到她果然是母亲,立刻扑倒在跟前。

 

张氏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哭了起来,说道:“你还活着,没想到我儿子还活着,真是苍天有眼。你怎么会来到这里?”

 

盛俊哭着把后来的经历一一说明,张氏满心欢喜,尼姑们在旁边听完,知道盛俊是进京会试的举人,殷勤款待。

 

他感念老尼姑的收留之恩,让仆人取出一些银子感谢,第二天就带着张氏到京城寻找父亲。

 

盛俊和母亲在京城找了寓所住下,让仆人们到京城各处寻访父亲盛好仁的下落。

 

不久之后,有个仆人领着一个人回来,说道:“这个人是卜完卿以前的仆人,现在卜完卿已经死了,想知道老爷的事,问他就行了。”

 

盛俊把这人叫到身边仔细询问,这人说道:“我跟着卜官人到土木堡卖货,主人被害,我侥幸逃了回来,投靠在城里一个大户人家。

 

五年前盛老相公来的时候,我见过他,老相公见我家主人已死,人财两空,准备回乡又没有路费。幸亏有一个从嘉兴来的客人,名叫戴友泉,和老相公来自同一个省,恰好也要回乡,就和老相公一起回去了。”

 

盛俊问道:“既然是这样,为什么我父亲至今还没到家?”

 

这人说道:“戴相公还有货物要运到山东去买,还要在山东讨帐,或许老相公在山东耽搁了吧。”

 

盛俊这下才稍稍放宽了心,送这人离开后,又让人到李效忠家打听冯乐善夫妻俩的下落。

 

仆人回报说:“李千户正统末年随驾亲征,在土木堡为国捐躯,他的夫人已经去世,他又没有儿子,也没有其他家眷在京城,所以没人知道冯员外的下落。”

 

盛俊无可奈何,只好先进场会试,考完之后等待结果。

 

他心里烦闷,骑着毛驴出城闲逛,来到一座古庙前,破旧的匾额上写着“真武庙”。

 

他走进庙里,在神像前磕了头,看到左边墙上挂着一块木板,木板上写着许多诀。

 

他走到神座上取下一副来对神祷告,先问父亲的消息,只见诀上写道:功名有成,谋望无差。若问行人,信已到家。

 

盛俊心想:“信已到家,难道父亲这时候已经到家了?”

 

再问冯家老人的消息,诀上写道:家门喜庆,人口团圆。应不在远,只在眼前。

 

盛俊寻思:“要说父亲已经到家了,或许是真的,可是要说岳父母就在眼前,这怎么可能?”

 

就在这时,有个老人从外面进来,头上戴着破头巾,衣服有些破旧,走到神像前纳头便拜,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,只能勉强听到他说出来一个“冯”字。

 

盛俊觉得奇怪,仔细观察这位老人。

 

盛俊小时候经常能见到冯乐善,看老人的面庞有点像他,但略瘦了一些,头发胡子也白一些,等他拜完后问道:“老丈可是姓冯?是兰溪县人?”

 

老人大吃一惊,问道:“老汉正是姓冯,几年前曾在兰溪县住过,公子是怎么知道的?”

 

盛俊慌忙上前叩头,说道:“岳父在上,请受小婿一拜。”

 

老人连忙答道:“天底下同名同姓同乡的人很多,公子肯定是认错了吧?”

 

盛俊问道:“你不是叫冯乐善吗?”

 

老人眼睛一亮,问道:“老汉我就是冯乐善,可是我没有你这个女婿。”

 

盛俊说道:“岳父还记得对门盛家的俊哥吗,盛好仁就是家父。”

 

冯乐善仔细看着盛俊,说道:“你十来岁的时候我经常见你,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,我哪还认得出来?只是你怎么会在这里,怎么说是我的女婿?”

 

盛俊连忙把事情细述一遍,冯乐善大喜过望,也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。

 

原来冯乐善带着妻儿来投奔李效忠,没想到他不在,进退两难。幸好他本来就是京城人氏,有个选房族兄名叫冯允恭,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收留了他们一家。

 

冯允恭在前门外开了个面店,冯乐善帮着他做买卖,也只能勉强糊口,哪还有钱回兰溪县,所以一住就是五年。

 

夫妻俩想到女儿已经不小了,不知道被过寡妇送到了什么样的人家,这天他替冯允恭出来讨账,偶然间经过真武庙,所以进来祈求保佑,没想到正好遇到了盛俊。

 

盛俊跟着他来到冯允恭家,见了允恭,请岳母出来拜见,还见了小舅子延哥。

 

他先请岳母搬到自己的寓所,和母亲一起住,暂时留冯乐善父子俩在冯允恭家,想等发榜以后再做打算。

 

过了几天,春闱放榜,盛俊中了第七名会魁,殿试二甲,又考中了庶吉士。

 

他正要告假回家省亲,没想到又遇到了一件事。

 

此时正是天顺元年,英宗复位,礼部尚书王文被石亨、徐有贞等人诬陷迎立外藩,有人劾奏卻待徵和王文是同党,奉旨将卻待徵押解进京,由刑部问罪,家产籍没。

 

盛俊得知消息大吃一惊,只好留在京师,替卻待徵上下打点。

 

盛俊的会场主考是内阁的李贤,赶紧去求他周旋,另外又连夜写信送到兰溪县,恳求新任的知县只把卻待徵现在居住的房子罚没,其余的产业就说已经转给了盛家。

 

新任知县恰好是盛俊的同年,所以只罚没了他现在的住房,其他财产都转到了盛俊名下。

 

卻待徵到了京城,盛俊又替他在刑部上下打点,七月中旬圣旨下来,卻待微革职为民,永不叙用,家产给还。

 

盛俊这才放心告假省亲。

 

他收拾行装,准备先去山东寻找父亲,没想到家里忽然传来消息,说盛好仁在五月中旬就已经到家了。

 

 

原来盛好仁跟着戴友泉来到山东,没想到山东客商里有个人欠了戴友泉的银子,双方掰扯不清,打起了官司。

 

恰好这时候店里有人意外死亡,店主竟然诬陷是被赖友泉害死的,在山东各衙门告状,打了好几年官司。

 

盛好仁自己没有盘缠,等到赖友泉的案子了结,这才动身回家。赖友泉回嘉兴,盛好仁回了兰溪,这时候正是五月中旬。

 

盛好仁回到家,发现一切都变了,不仅自己的家变了样,就连冯员外家也变了样,左邻右舍没一个认识的。

 

他赶紧上前问道:“之前这里有个盛家,现在搬到哪里去了?”

 

邻居是新搬来的,根本不认识他,直接对门的一座新房子说道:“那就是新搬来的盛翰林家。”

 

盛好仁问道:“什么盛翰林?”

 

邻居答道:“就是卻乡绅的女婿,现在他家出了事,他的家眷也搬到里面住了。”

 

盛好仁问道:“我问的是开柴米油酒店的盛家。”

 

邻居说道:“这里没有什么开店的盛家。”

 

盛好仁又问道:“这里还有个姓甄的,也住在这里,怎么也不见了?”

 

邻居答道:“听说盛翰林住的房子,以前就是甄家的,可能是甄员外死了卖给他家的吧。”

 

盛好仁这下更糊涂了。

 

就在这时,对门的大宅院里走出来三个身穿青衣的仆人,手中拿着一张告示,贴到了旁边锁着的房子门前。

 

告示上写道:此房原系本宅旧居,以前暂时典给卻家,如今已经赎回,请勿混淆。

 

盛好仁看后,拉住青衣仆人问道:“这房子怎么被卻家买去了,现在怎么又归你家老爷了?”

 

仆人瞪大眼睛说道:“你问这么多干嘛?你是想去报官吗,我家老爷已经和知县老爷说清楚了,你要是敢去报官,肯定会挨打的。”

 

盛好仁说道:“你们话是什么意思,我为什么要去报官?这座房子本来是我的,怎么说是你家老爷的,还说以前典给了卻家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 

青衣仆人笑着说道:“这是我家老爷的房子,你叫什么名字,竟敢来冒认?”

 

盛好仁说道:“我也姓盛,名叫盛好仁,五六年前外出讨债,今天才回来,我家里的人呢?”

 

仆人听后大吃一惊,慌忙跪下叩头说道:“小的们不知道是太老爷回来了,刚才冒犯了,求太老爷宽恕。”

 

盛好仁把他们扶起来,问道:“你们认错人了,我不是什么太老爷,我哪有做翰林的儿子?”

 

仆人见他还不知道事情原委,赶紧把他请到对门的大宅院里,报告夫人冯小桃。

 

小桃听说公公回来了,赶紧出来拜见,并把事情详细讲了一遍。盛好仁听后如坠云里雾里,半天没反应过来。

 

原来是卻家的房产被籍没入官,所以小桃带着卻家人搬到甄家以前的旧院子暂时居住。

 

盛好仁写了信送到京城,盛俊看到信后才知道详情,激动万分。

 

他立刻雇了两艘大船,一艘给母亲、岳母以及小舅子坐,另外一艘自己和卻待徵、冯乐善坐。

 

大家聊起之前甄奉桂忘恩负义诈取房屋财产的事,卻待徵说道:“这些事都是甄奉桂和下人们串通做的,我这次回去,就把甄奉桂贪占的房屋交给你们两家。”

 

盛俊说道:“要不是岳父,我哪有今天,岳父对我恩重如山,我们是至亲骨肉,何必计较这么多。”

 

卻待徵说道:“话不能这么说,要不是你,我现在早就没命了,是你对我有恩才对!”

 

卻待徵回到家,房子已经奉旨给归还,他带着家眷回到自己家,把被甄奉桂抢占的财产房屋全都交给盛俊夫妇。

 

盛俊又把以前属于冯家的房屋和财物还给冯乐善,自己搬到对门去住,冯乐善见他家狭小,把甄家的房子送给盛俊,就当是女儿的嫁妆。

 

自此冯乐善又做回了财主,盛家比以前更加荣耀,盛好仁夫妻团聚,冯小桃父母重逢,骨肉团圆,合家欢乐。

 

冯乐善家以前的仆人丫鬟又都回来了,老管家冯义也回来了,还带着一个儿子和儿媳妇。

 

冯乐善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有了儿子?”

 

冯义说道:“我这个儿子是在路上拾的。我跟着刘威刘相公出去做买卖,看到他沿街乞讨,所以收他做了义子,又给他娶了个媳妇。”

 

冯乐善听说以后就想见见他儿子,第二天,恰好盛俊来到冯家,一见冯义的儿子,大吃一惊。

 

原来冯义的儿子不是别人,正是甄奉桂的儿子甄福。

 

盛俊念及当初和他一起读书,现在他沦落至此,心里十分不忍,分了几间小屋给他们夫妇住,还不让他们做奴仆。

 

当初甄奉桂曾经说过要把儿子送给冯员外家做书童,现在果然应验了。

 

盛俊准备回京,想到当时甄奉桂挖到的银子原本刘家的,于是让冯义去把刘辉请来,给了他一份产业,就当是补够他当年的房价。

 

盛好仁念及戴友泉的恩情,派人送了二百两银子给他。

 

盛俊带着全家进京,路上经过宝月庵,施舍了一百两银子,来到京城后,又拿出二百两银子感谢冯允恭。

 

第二年,朝廷有旨,抚恤跟随英宗出征土木堡的阵亡官员的后人,盛俊听说李效忠没有儿子,让小舅子冯延姓了李,叫做李冯延,报到兵部,奉旨准他承袭爵位。

 

后来盛、冯两家子孙繁茂家业昌盛,都发展成了大家族。

 

故事出自《八洞天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