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斋:骂鸭

聊斋:骂鸭

小河中有一群鸭子正在悠闲地游泳,河畔有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,名叫阿采,正在数鸭子。

阿采的父亲周志国正好过来,对来笑着阿采说:“小丫头,不要数了,一共十五只,走回去吃饭的。”

阿采朝父亲吐了下舌头,说道:“你先回去吧,我先去拣鸭蛋去,拣完再回去。”周志国于是就笑着走了。

阿采来到草滩上,见到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正低头偷鸭蛋,草帽里已托着四五只了。他叫张三,膘肥体壮的干什么不好,偏偏他好吃懒做,专干偷鸡摸狗,占邻居小便宜的事。

阿采来到河滩,见又是张三拣她的鸭蛋,十分生气,叫道:“张三哥,又是你,羞不羞?”

张三吓一跳,只见有阿采一人,便定下心来,反问道:“怎么就说是你家的?”

阿采道:“我家的鸭子天天在这里下蛋!”

张三蛮横地:“这是我家鸡在这里下的鸡蛋,不信你看!”

阿采更气了,说道:“你家根本就没养鸡!而且这分明是鸭蛋,偷人家的东西,你真不害臊!”

张三气急败坏地说:“小屁孩,你懂什么?快点滚!”

阿采再也不听他胡扯,一把拽住他,就要拉他到村中讲理。二人正闹得不可开交,周志国寻来了,忙拉过女儿,对张三道:“孩子不懂事,这是鸡蛋,你拿回去吃吧。”

张三见周志国来了本来心里很慌,怕周志国打他,没想到周志国竟然会放他一马,于是大笑道:“还是周老哥有眼力,谢了!”张三回到家中转念一想:这个周志国很好说话,光吃鸭蛋怎么行呢,得偷只鸭子来吃啊。

油灯下,阿采与爹爹对坐着吃饭,桌上摆着一条红烧大鲤鱼,周志国夹了一块鱼肉给阿采:“吃呀,阿采。”

阿采却噘着嘴巴生气的说:“我都气饱了,爹爹怎么那么糊涂!”

周志国笑了:“算了,几只蛋而已,别伤了和气!”原来周志国是个心地善良的人,他从来不会骂人,情愿自己吃亏,也不与人争执。

深夜,张三鬼鬼祟祟地摸到周志国的鸭舍,伸手从鸭栏里抓了一只大肥鸭,便悄悄溜走了。

张妻早在家里准备好热水,夫妻俩忙个不亦乐乎。为了不让别人发现,张三还把鸭毛烧了。不一会,一大盘炒鸭蛋和一只炖鸭摆上桌,夫妻二人相对而坐,开怀畅饮,好不痛快。

阿采白白被人拣了鸭蛋,心中生气,吃夜饭也不觉得香。临睡前,阿采又去鸭舍数了数鸭子,却发现少了一只,急忙叫爹爹前来。周志国仔细数了数果然少了一只鸭子。

阿采一旁急得哭起来:“哎呀,今天是见鬼了,没了鸭蛋不算,鸭子也少了一只,一定是张三偷了咱们的。我,我要找他去!”

周志国连忙把她拦住:“阿采别乱嚷,邻居听了不高兴,说不定咱们的鸭子真的变成大雁飞了呢,别哭了,快去睡觉。”

阿采不依,仍在哭着:“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鸭子,就这样白丢啦。”周志国拍拍她的脑门开导她:“怎么说是白丢呢,贼吃也是吃嘛。”阿采更不高兴了,恼爹爹这么糊涂,不重视她的劳动,一赌气,说了声明天不再放鸭,噘着小嘴回房。周志国慈爱地望着她的背影,笑了。这里张三夫妻吃得酒足饭饱,也上床歇了。半夜,张三忽然闹肚子疼,奇怪的是越揉越疼。

张三把灯照看,原来张三肚皮上粘了几片鸭毛,便以为是杀鸭不小心弄上的,忙用手去拿,拿不下,再拔,不但拔不下,反把张三疼得在床上打滚。

张妻奇怪,把灯挑亮了细看,只见张三的胸前、肩头、胳膊上,都长了一层鸭毛!

夫妻俩吓得目瞪口呆,张三哆嗦着手,去摸摸身上的鸭毛,一碰就痛,试着要拔,痛得直跳起来。

张妻哭着说:“这可怎么得了啊……”张三早已六神无主,自知理亏,他丧气地往床上一躺,又鲤鱼打挺般地直窜起来,原来他的背也长了一层鸭毛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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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妻鸣咽道:“碰不得,睡不得,你就坐一夜吧,天亮了再去看郎中。”张三狼狈不堪,光着上身,直挺挺地坐在板凳上。

折腾了半夜,张三困倦不堪,不一会便迷糊起来,他的脑袋低垂,下巴碰到了脖子上的鸭毛,一阵刺痛又赶紧抬起头,却看见他跟前站着一位须发如银的瘦老翁,柱着拐杖,拐杖上栓着个药葫芦,十分显眼。张三揉揉眼睛,看得越发清晰,不由得一阵高兴,也顾不得他是什么来历,就问老翁有没有除去鸭毛药。

老翁捋须道:“我葫芦里的药能治百病。”不等他说完,张三“扑”的跪地叩头,央告着:“老神仙,赐给小人几粒仙丹吧!”

老翁继续说:“可你得的是亏心病,不在百病内,属第一百零一种,治不了啊!”张三大惊,又连连叩头不止。

“要治亏心病嘛,倒也不难,就是让丢鸭子的人骂你一顿,骂得四邻皆知,你身上的鸭毛就会自动脱落。”老翁说完,飘然不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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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三惊疑不定,连声呼叫:“老神仙,老神仙……”张妻被惊醒,见丈夫跪在地下,忙问是何道理。张三把刚才之事与妻子说了一遍。天亮了,阿采打开鸭栏,放出鸭子。周志国也收拾渔具准备出门。张妻匆匆赶来,将正要出门的周志国拦住,问他是否丢了一只鸭子。

阿采闻言接嘴道:“你怎么知道的,是不是你男人偷了?”

张妻一拍双膝,十二万分冤枉地:“小丫头可不能乱说,你张大哥从来不做亏心事,我昨夜亲眼看了村西头的王五捉着一只大肥鸭,可他硬说是野鸭,不是他是谁?”

阿采听罢气得立时要找王五,周志国忙将她拉住。

张妻又道:“你去也没用,他连夜炖吃了,连鸭毛也烧了,这样的人,你不骂他一次,他下次还得再来。”

阿采不知是计,气冲冲地要找王五骂上一顿。张妻暗中高兴呢,却听见周志国道:“谁有闲功夫骂小偷,阿采放鸭去!”说罢拉着女儿走了,再也不理睬张妻。

张妻垂头丧气地回家,她不怪自己说谎,反埋怨周志国可恶,教他骂贼不肯骂。

张三叹道:“你真是,难怪我身上的鸭毛越长越多。”张妻一看,果然比昨夜增长许多,密密一层,差不多全身都盖满了。她看着丈夫的模样,焦急地原地打转,不知如何是好。

张三痛苦难耐,左思右想不是办法,只好叫妻子帮他穿衣服,自己上门求周志国骂他一顿。张妻起初还怕脸上过不去,又实在不忍看丈夫这般痛苦,只好张罗着拿衣服。

不料,衣服一碰鸭毛,张三便疼得大叫大喊,折腾半天,褂子还是没穿上,他无可奈何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。

日头西斜,百鸟归林。勤劳的农夫渔人们愉快地荷锄归家。阿采也赶着鸭群,唱着歌儿回家,周志国又捉了两条大鲤鱼,等着阿采烧呢。也不知这一天张三夫妻是怎么过的。黄昏时分,鸭毛竟然长到张三的头上、脸上。他拿过镜子,欲要忍痛拔去脸上鸭毛。鸭毛没拔,仅把镜子挥了,原来他看见自己的手指之间已经长上了鸭蹼。

张三吓得浑身哆嗦,再也顾不得脸颜不脸颜,衣服不穿,站起身就往外走。张妻急中生智,拿了一把伞追出去,给他遮上。

夫妻俩打着伞沿河边小路往周家匆匆赶去。村里孩子们,农夫农妇看着他俩感到奇怪:黄昏打伞,既没下雨又无太阳,演的什么戏,不觉跟了看热闹。

周家鸭栏外,张三“扑通”一声给周志国跪下,哭着央求周志国狠狠地骂他一通,是他偷吃了鸭子。

周家父女哭笑不得。周志国摇摇头,善意地说:“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,我是不会骂人的,你起来吧。”说完要拉张三起来。

周志国的手一碰张三,他立刻大叫着跳起来:碰不得啊,疼死我了!求求你了,你不骂,这身鸭毛是不会脱落的呀!”说罢又连连叩头。阿采见他这狼狈样,忍不住“噗嗤”地笑了,又赶紧捂着鼻子。张妻也在苦苦地哀求着。阿采想起她说谎诬赖别人,一赌气,道:“偏不骂你,让你疼死好了,活该!”

她的话音刚落,张三脸上的鸭毛果然脱落几片,疼痛也减轻许多,不由得大喜,却流着泪道:“果真见了效,只是骂得太轻太少,阿采你狠狠地骂吧,骂我八辈子祖宗,这鸭毛才能脱月净!

周志国见他如此,也动了恻隐之心,劝说阿采快快骂,不为别的,为减轻张三的痛苦。

于是阿采瞪圆了双眼,一手叉腰,一手指着张三鼻子,咬牙切齿地痛骂起来。

在阿采的骂声中,张三羞愧满面,眼泪涟涟,浑身的鸭毛也随之纷纷飘落。围观的人们也拍手大笑。从此以后,张三彻底改邪归正,再也不干这些勾当了。